柯老夫人見趙夫人有些不為所動,便皺起了眉,掩不住一抹慍色︰「本來這些內宅的事,我一把年紀了身子又不索利,還不是老爺的生母,本不應多話。但兒媳你若是個精明厲害的,我又何苦做此一說?當年我就告誡你,你是正室,毋須和那些妾侍去爭斗什麼,你只端好你自己的身份就好,別沒的讓人看低了,老爺也不喜。」
說到這兒,柯老夫人頓了頓,細不可微的蹙起眉,眼底壓抑著極深的怨怒,卻也不浮上來,只略微提高聲音︰「只是你太自以為是,何曾將我這把老婆子的話放到心上過。不僅爭斗,還落了把柄。不僅將你自己禁足在苠予居臥病四年不說,沒的將四倌倌累成這樣,勿要說襲爵,眼看著他連好好行個路都難。」
趙夫人臉色微紅,滿面羞愧,手里不停的絞著帕子。
柯老夫人從炕上直起身子,「那年恰逢我掌了這內宅的事務,偏生這樣多事。四倌倌在病榻上眼看著病重下去,四姨娘也是個烈性的,竟然去你那苠予居撞壁……都是這眼皮子底下發生的,我到底只是老爺的嫡母,試問發生了這樣多的丑事,我還有和顏面代你執掌這內院權柄?」
趙夫人听到最後一句,也不爭辯,只是噗通一聲,直直的給柯老夫人跪下了,垂淚道︰「是兒媳蠢鈍,罪該萬死,給母親惹了這麼麻煩,讓母親心里憋屈卻有無處可說,兒媳不孝,兒媳不孝。」
柯老夫人閉了閉眼楮,抬了抬手,趙夫人不敢起身。
柯老夫人便道︰「你先起來吧,我知道這些事並非你本意,說這些也不是真怨怪你,不過也是被人棋高一著而算計了。起來吧,你到底是我正經的兒媳,哪有隔夜仇的。」
趙夫人這才起來,已經是滿面淚痕,柯老夫人嘆氣道︰「我也知道,你是個命苦的,先是親家老爵爺早逝,兄弟也是些不爭氣的。先是惹了善王妃和寧遠侯府,後來又……牽涉進那些個事情,更是整個壽賢子爵府都破敗成灰了。」
說起這些,趙夫人本來已經止住的淚水又涌了出來,泣不成聲。真是無妄之災,但一旦涉及謀反行刺,哪怕只是小小關聯,又有誰人能躲得開。只是可憐她大哥一家竟然被著枷號市曹三個月,滿日各杖一百,發邊遠充軍。
而四弟因為牢獄之災,雖然他的妻女逃過這一場充軍之災,但現在妻女寄居在族叔那也不知道生活如何……她賴以寄托的娘家,努力維護的娘家,終究是破敗了,那她現在還有什麼好再爭斗的,不過是敲一天木魚再苟活一天罷了。
「雖然你母親家遭逢巨變,但你不是更該撐起來嗎?」。柯老夫人見說到這些才看到趙夫人內心反應,便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你好好養病,借這次談璟兒的婚事,好好順著老爺,說到底這件事也是非你不可的。而等璟兒出嫁,估計還有兩三年,這段時間內,慢慢挽回老爺的心。既然老爺已經默許你出來走動,一切都還是有希望的。」
「都已經到這步田地,豈是我一人之力能挽回的,罷了,這幾年我也看開了,心如止水。只要璟兒嫁得良人……」趙夫人收回手,撥動了袖下那串檀木佛珠,淡淡道︰「只願誠心禮佛,能為母親,公府,還有我那些可憐的兄弟祈福,能平安順遂。」
柯老夫人自然知道她所謂的祈福,當然只是為了那些可憐的兄弟而已,其他人只是連帶,她有多在乎娘家,柯老夫人是再清楚不過的。「但你終究是這公府名正言順的主母,怎麼能說這樣的喪氣話?」
見趙夫人依舊一副木然的樣子,柯老夫人不僅有些怒其不爭,輕輕敲了一下炕桌,沉聲道︰「既然如此在意你的那些兄弟,那你可知道你大哥充軍後,在苦寒之地沒待了一年就已經病去,而你四弟的妻子已經過世,你的親佷兄妹二人在你族叔那寄人籬下過得並不好?」
「病去……」趙夫人心頭一顫,猛地抬頭看向柯老夫人,開腔說話,唇瑟瑟戰抖,聲氣卻出奇的冷定︰「我的佷兒,什麼叫過得並不好?」她的大哥趙元亮雖然襲爵,但多年無子,她趙家的嫡系之余四弟的一子而已,這個佷兒就是她趙家嫡系最後的血脈。
柯老夫人動了動嘴角,心知有戲,便道︰「你那族叔不過是五品河營協辦守備,還不是京官,還遠在太原府,自己子女妻妾都不少,何況還要添上你那一雙佷兒女。就算不是有心疏忽,那等家庭里生長的,又如何和上京的子爵府相比。」
趙夫人有些吃驚柯老夫人足不出戶竟然能知道自己家的這麼多事,但也知道她說的不無道理,而且現在壽賢子爵府已經沒了,那族叔又如何可多費心思照看這遺骨呢。說不定,遭那些堂兄弟欺辱也不定,雖然她和那佷兒見面相處不多,但那畢竟已是趙家唯一的骨血,這叫她如何忍心他流落在外……想到這兒,她不禁攢緊了帕子,胸臆絞痛。
「其實你那一雙佷兒女我也不是不憐憫的,你可有想著把他們接到公府來?」柯老夫人說完便見到趙夫人微微松開了眉頭,不禁翹起嘴角,道︰「你是這公府的主母,娘家遭難,想照看那一雙遺孤其實無可厚非……」
趙夫人原本松開的眉頭又皺了下去,臉色黯淡,苦笑道︰「母親知道的,如今兒媳不過是掛著這主母的名頭罷了,既不得老爺歡心,又身子羸弱,日日都要靠湯藥維持,而且這內院里的事務早就有人代兒媳管了。」
「話不能這麼說,我說過了,你才是我的正經兒媳,也是我最看重的,姜氏再怎麼得寵,姜家怎麼得勢,但她現在在公府也不過是個側室,越不過你頭上去。」柯老夫人寬慰道,「我總是會幫照你的。」
趙夫人心頭松動了,但還是猶豫著道︰「可是,她已經有了七公子,七公子又得老爺疼惜,襲爵的事遲早……」
柯老夫人不以為然,「這又何妨,眼下二姨娘不是有了身子麼,若是誕下的是倌倌,養在你這個嫡母屋里不是天經地義麼,之後再記入你的名下,一樣是嫡子的身份。到時候襲爵的事,豈是姜氏那個庶子可以爭的?」
「若不是倌倌呢。」趙夫人恍惚了片刻,輕聲道。
「就算不是倌倌,老爺還沒有其他妾侍麼?」柯老夫人卻是斜視了她一眼,眼珠一轉,又道︰「若你真想將那一雙佷兒女接近府里照看,豈是你現在這樣子可以辦到的。我也只能在老爺那說上幾句話罷了,但也不及姜氏的枕邊風。」
趙夫人抬眸凝視了柯老夫人一眼,終究點了點頭。
那日,王珞和王璟在暖閣里剪了約一個時辰的五色彩箋後,紅豆才領著她們進去里屋。不過是把剪好的樣兒給柯老夫人過目一下,說些逗趣閑話。
而王珞卻注意到了趙夫人的眼楮紅腫,眼角有淚痕,心里頓時疑雲密布。到底是柯老夫人跟趙夫人說了些什麼,總感覺有些不安。看來她要找個機會不經意和姜氏透露一下才好……
午飯是柯老夫人留用的,用過飯,王璟和趙夫人便先走了,而王珞今日是侍疾,自然得服侍在側。
于是從菊留堂那出來後,已是申時末了,但王珞還是便領著麗君和一眾丫鬟往煙霏館去了。不過在出了小樹林子剛轉了彎要朝煙霏館走時,王珞卻看到前頭王元賢由兩個丫鬟簇擁著正進了煙霏館的院子。
「那不是爹爹麼?」王珞停下步子,麗君也瞧了幾眼,笑道︰「可不就是老爺,原來老爺去了側夫人屋里了,奴婢看小姐還是改日去看側夫人好了。」
王珞點了點頭,雖然她有些事想第一時間透露給姜氏,但這樣的時候,她的確是不方便打擾的。
「小姐,老爺去側夫人屋里可是好事呢,不是證明疼寵未減麼?」麗君勸慰道,以為王珞面露恍惚是為了去不了煙霏館的緣故,「再說那孫姑娘不在了,老爺去二姨女乃女乃那也少了,可不就去側夫人那多了。」
「孫姑娘不在了?」王珞抬頭問道,不明白她這話里的意思。
「噢,听說前兩日孫姑娘身子得了急病,二姨女乃女乃心疼便把孫姑娘送回去了。側夫人特意安排了馬車轎子,還有一些藥材緞子呢,到底側夫人是個心慈的,那不過是個姨女乃女乃的遠方堂妹罷了,也這麼給臉子。」麗君語帶忿忿。
「誰還看不出那是二姨女乃女乃請來的狐媚子麼,以前老爺去二姨女乃女乃那也不過一月幾次,何況現在二姨女乃女乃有了身子,老爺竟然連著幾天都去那褒碧榭,也不知道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說著麗君面露一抹鄙夷,見王珞听入了神才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忙道︰「小姐可別听進去我這渾話……」
「無礙,不過出了這屋,你可得管著嘴了。」王珞不以為意,但心卻沉了下去,孫姑娘的事怎麼會如此巧合呢。剛得了王元賢的寵愛,就生了急病……但姜氏真的心慈麼,不過這其中的道道豈是她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