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媛︰那冰蜜梅花釀可分盛好了?
婷蓉︰分盛好了,奴婢這就配著粉票,打賞,囑幾個丫頭給各房小姐們,還有夫人那送去一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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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是時,寒風疾來,苠予居院落中滿樹紅梅一時沙沙翩舞,影如血紋,映在王珞面上,仿若鮮血正在流淌一般的鮮明。
「小姐,小姐。」雙喜擔憂得連聲呼喚,螺女也瞧得王珞轉身看著那群婆子遠去了竟還不回頭,不由道︰「小姐莫不是嚇住了麼?」
聞言王珞瞳仁瞬間緊縮,可面上卻恢復了笑容︰「古往今來,誰能免死這一字,何懼之有,更遑論嚇。」
螺女見王珞面色無異,便放下心來,輕笑道︰「奴婢就知道小姐不是膽小懦弱之輩,小姐可是敢和奴婢刷紅纓槍的哩,哪怕會這麼容易嚇著。」
王珞但笑不語,這紅梅樹盤糾錯結,一枝已伸進廊內,她慢慢摘下一株紅花,並不拿在手中把玩,而是一瓣一瓣扯著。花瓣紛紛無聲跌落在青磚地面上,泛起微淡的金。
「小姐,奴婢去小廚房讓陶媽媽幫忙做一碗安神湯來,你們先送小姐進屋吧,外頭風寒。」冷桃打量著王珞,還是不放心,說完便福身轉去正房這頭的小廚房了。
這時風又起,石磚上從廊柱的血漬到梅瓣俱是艷艷的一片,空氣里都透著汁液滾淌的馥郁香氣。王珞此時身上披了一件玄色斗紋的鶴氅,三兩紅瓣沾于其上,不知怎的,就似帶了烏黑的毒。
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人在自己面前撞死,怔然之後,王珞更多的竟是漠然。她真是進步了。只是這種進步不知道是退化還是進化。
雙喜一邊攙著王珞沿著廊道走著,一邊勸道︰「小姐無須為那賤婢傷神,竟敢在小姐面前尋死,沒的沖撞了小姐。且她求仁得仁,都算死得其所。」
不一刻,走到正屋前時,王珞正要進去,元蘭卻上前歉意的道︰「五小姐,夫人此時正同四姨女乃女乃在里頭處事,小姐此時進去有些個不便。」
王珞點點頭,雙喜便道︰「元蘭姐姐,咱們小姐受了風有些不舒服,可方便哪里歇息下?」
元蘭听了不由也緊張,忙領著王珞一行人就近去了正屋的耳房。
雙喜扶了王珞坐到臨窗的炕上,又從一旁的幾子上搬來一條紋花氈子給她鋪上,隔著壁忽然響起幾聲,音重時能清晰穿到這屋里,斷斷續續的諸如「精氣耗傷」「陽氣虛損……衛陽不固、津液外泄所致」「狐媚子」「惑主」「糊涂」……
王珞正留神听著,只是後頭聲音又逐漸低落下去。螺女為她倒了碗茶,一看知道不是花茶,便道︰「呀,竟是六安,小姐等等,奴婢這便去泡。」
「免了,喝這六安也很好。」王珞笑了,從她手里接過那青花茶碗,輕輕一抿。
螺女有些不解,道︰「可小姐明明說六安太苦,不是很不喜歡的麼?」
「六安雖苦,但若不嘗多些六安,豈能體會花茶甜得可貴呢?」王珞滿面盈著淺笑,話卻意味深長。生活不如意十之八九,宅門非滿是富貴錦繡,謹言慎行,縱身為小姐其實也同女婢一般,萬不可行差踏錯。他人的苦難,也是對自己的驚醒。
雙喜听了卻是極認真的道︰「管它可貴是否,反正奴婢無論苦甜,也是隨著小姐一遭的,苦也罷,甜也罷。」
螺女原還是不解,茫然了一會,听得雙喜的話才似恍然道︰「可不是,奴婢同雙喜姐一般,奴婢也不怕苦,反正就只隨著小姐,哪也不去了。」
王珞見她們忽然各表心跡,知道她們是會錯了她話里的意思,卻也不挑破,只打趣道︰「你們不隨著我,還想往哪去,我也是一準兒不放你們走的。」
螺女听了不由上前同王珞嬉鬧,雙喜也笑了,這時冷桃端著朱漆雕花托盤正打了簾子進來,瞧見她們這般熱鬧,道︰「你們這又是說著什麼高興呢?」
螺女便笑嘻嘻從頭到尾把王珞的話說與冷桃听,冷桃眼中似有一道光芒閃過,深深看了王珞一眼,道︰「小姐糊涂,小姐系夫人所出,是正兒八經的榮德公府五小姐,祖上有顧命大臣,太保,閣老,尚書,亦是上京城第一等的貴女,何苦自輕為一下作女子的死而感懷。」
王珞見冷桃竟明了自己話里的意思,不由微訝側目,想到她一向機敏善察又不意外了。隨即挑起長眉,眼神清亮亮的︰「你說的極是……」
這時門簾子又一挑,元蘭帶笑進來道︰「五小姐,四姨女乃女乃剛回了,夫人喚您過去呢。」
入得正屋時,發現里頭的二等丫鬟們俱都回避了,只有徐元家的在外間,屋里五彩線絡盤窗簾已經放下一掛,又放了一架刻絲彈墨幔子,隔得嚴絲合縫,連一點影兒都瞧不見。
先入眼的便是主炕紫檀木踏腳案上一雙女敕黃的近乎雪白的繡鞋,襯著腳旁三足琺瑯的火盆,竟不見一點的塵埃。王珞慢慢抬頭時,掐金衣裙堆簇中的是香肌玉膚的姜氏,深邃的眼眸,流光閃耀。
「給娘請安。」王珞襝衽福身,見姜氏輕輕點頭後,方才起身迎了上去,笑盈盈的坐到了姜氏的身側,擠在主炕上的一頭,只道︰「娘和四姨娘也不知道有什麼好說的,珞兒在耳房那邊可等了一遭。」
「不過是些家常瑣碎事,理了便罷。」姜氏似是精神不濟,半倚在彩繡雲龍的引枕之上,閑話家常的神色也是淡淡的。
這時馬繼才家的奉了茶上來,獨給王珞斟了一杯,又在另一壺給姜氏斟了一杯。王珞端了去,小啜一口,是她慣愛的蜂蜜花茶,如今時節的是梅花,清香微甜,若不是她之前吃了六安,這怕是會不出這極淡的甜了。
「奴婢已經尋了兩丫頭給四公子送去了,都是老實本分的,沒得花花心思,夫人且請寬心,必不再惹出什麼岔錯來使夫人憂心。」馬繼才家的恭聲勸慰道,姜氏輕點了頭,道︰「另兩個呢?」
馬繼才家的臉色微變,瞧了王珞一眼,見姜氏沒有讓她回避的意思,便委婉的道︰「一個沒了,交由婆子卷了席子去亂崗了。另一個這會子應該也交了人牙子了,必然賣得遠遠的,再惹不得夫人心煩。」
王珞一听,便知道馬繼才家的說的是珍兒和另一個丫鬟,沒了的自然是珍兒,另一個便是被發賣的。她微微皺起眉,又想到剛剛在耳房里听的,和此時姜氏的處置,頓時想明白了八分。
「好,那洺哥兒那可知道回話了?」姜氏嘗了一口老君眉,就將官窯的茶杯在手中旋轉著,若有所思。
馬繼才家的略一福身,懇聲道︰「兩個丫頭身子弱,服侍四公子太過盡心,沒的操勞成疾,這兩日風寒,便急病去了。可憐如此忠主的丫頭,夫人已經做主打發人好生葬了,還送了兩個伶俐的丫頭來給四公子。」
王珞不由心里冷笑,卻又很佩服她這口說辭,姑且不論真假虛偽,便是馬繼才家的這麼說,即算人心里有疑,也不敢翻了天去。
「那你便去回話吧,如今四公子還沒醒,先領了兩丫頭同她那女乃嬤嬤說了也一樣。」姜氏略一側頭,馬繼才家的便會意稱是,退出了里屋。
「可學會了?」姜氏一瞬不瞬的望住王珞,緩緩伸出手來,縴瘦白皙的筋絡分明的手指,帶著三條極為清新的掌紋伸展在她的面前。王珞一時愣住,方知姜氏故不避開自己,便是有心教導,心里一暖,她便毫無猶疑將手交在姜氏的手中,「謝娘親言傳身教。」
姜氏輕輕一笑,笑意分外溫柔,一手模了模王珞的鬟兒,邊道︰「我的珞兒向來是聰敏的,待將來掌理內院府務,也須知里外和說做的不同。且無須取擇擇手段,只要能了事端,又能家宅康定,便是為主母的首要。旁的什麼,再次不過,不可心軟亂事,可懂?」
王珞只覺得心中怦得一跳,茫然的頓了一頓,才道︰「珞兒省得。」雖無奈,卻真誠。
姜氏欣慰一笑,將她攬在了懷里,王珞借機撒嬌了一會,蹭著她身上的梅香。然後又想起來意,便將爾晴的添妝,爾露的生日好生的說了。
姜氏听了也並無反對,道︰「到底也是堂姊妹,走走也是好的,上輩里的事你們小輩無須理會,且好生玩會子。回頭我再將府庫里揀些玩意兒擺件珠串什麼的,給你們幾個娘子送去,不要同人添妝寒酸公府臉面。」
「那我代姐妹們謝過娘親了,她們必然歡喜,感激娘親的賞。」王珞笑著道,一邊搖著姜氏的手。
姜氏微微笑了下,開口︰「不過你們的親大姐的婚事也近了,定在秋天,你們姐妹也該多去瞧瞧她,幫襯著做些嫁妝衣飾,訴些姐妹之情。沒的讓外人瞧了,還以為你們看顧堂姐竟越過了親大姐,或以為為娘理家致了你們姐妹們失和,多余閑話了去。」
說到這兒,她一頓,又看向王珞︰「娘說的,你可懂這里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