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罷。」王珞打斷道︰「雖然沒親見外頭的流民多亂,但到底還是不要太冒失了。」
螺女不听,解釋道︰「小姐,自設辦粥廠來,京中已經好許多了,打劫富家子弟並不那麼多見了……」
王珞搖搖頭,她一向秉承小心駛得萬年船,執意換了氅衣才出了門。
冷桃和螺女正欲跟上,季嬤嬤卻是上前攔住,道︰「不是說好今次由語冬和念秋陪去麼,這兩日對外已經說是小感風寒,夫人和小姐們雖然都來探視過了,卻也難保沒有那再來的。若她們再來,瞧見小姐身邊兩個大丫鬟一個不見,豈不生疑?」
螺女卻是不放心,道︰「可是這外頭可不比從前,便是從前,奴婢還不放心小姐一人呢,何況如今……」
「嬤嬤,道理雖然懂,但……」冷桃也是面有遲疑。
「好了。」季嬤嬤笑道,意有所指︰「小姐以後的日子還長著的呢,如今雙喜不在了,身邊卻不能短了貼身服侍的人。小姐身邊的人,能干是其次,重要的還是要忠心。何況如今屋里就有這能干還忠心的,何不讓她一個歷練的機會呢。」
螺女有些不明就里,冷桃卻是明白過來,道︰「嬤嬤所指,莫非是語冬……她倒是個伶俐的,不過當不當得用,還得再細看才是。」
王珞喬裝打扮領著語冬和念秋從西後院門一出去,便見到早打點好的馬車。
是最尋常的那種馬車,青色帷幔,半舊的車 轆,拴著兩匹健壯的不那麼過分的馬匹。馬車上有一枚徽記,印刻著‘東隱堂’的堂號。堂號自然都是有說法的,姜氏這一支據傳是東漢隱士姜肱之後,故號東隱堂。
趕車的是個啞婆子,不識得王珞,咧著嘴沖王珞見禮,想來攙王珞上車,念秋卻趕緊推開,扶著王珞道︰「公子有我便成,好好趕車,勿要顛簸。」
語冬一邊又塞了些銅子與她,不多,卻很合適。
婆子笑眯眯接了,的確不是大家出來的僕從,想來是季嬤嬤在何處尋來的窮戶人家。
待上了車,王珞幾分贊賞的看向語冬和念秋,道︰「很妥帖。」
「謝公子夸贊。」語冬神色鎮定,念秋卻是略有緊張,巴巴的看向王珞︰「小姐,菩提庵地處京郊了,而今京中不甚太平,怎不多帶幾個家衛,若遇著那不長眼的流民瞧著咱們馬車簡陋……」
王珞挑眉道︰「咱們若太張揚,反而才會被流民所關注,這馬車甚好,安安靜靜的行道京郊何嘗是難事。」說著便撩起車簾子看向外頭,一身男裝便是這點好,自由許多。
而且古代人女扮男裝未必容易被識穿,耳洞可以用脂粉遮掩,喉結在這寒冬臘月里頭更是被大氅的風毛遮的看不見蹤跡。若說不小心流瀉一頭秀發,便讓人人都能看出是女兒身,那更是笑話了。
王珞心里頭這般月復誹,但卻並沒有完全放輕松,京中的形勢的確不大安穩。剛出胡同,因是東面近宮門的腳下,時時能見著一隊隊的官兵,流民倒是不多見。偶有見到的,無不是被官兵驅趕,或打或罵。
那群流民大多衣不蔽體,有凍倒在路邊的,官兵見到便拿刀柄捅幾下,沒反應的便當尸體收上板車拖走。若有反應,便是驅趕喝罵。流民或逆來順受,或求饒磕頭,也有那不屈反抗的,但這近宮門處,卻是官兵得勢,流民們大多就悄無聲息了。
只是再往外圍些,距離宮城不是那麼近了,官兵就漸少些,流民就更多些,情況就有些差別。這些地方路邊凍死的人便沒有官兵去戳了,流民大多成群結隊,官兵見到人數多的,甚至有些掉頭就走了。
而有些凶悍的流民,甚至敢圍上落單的官兵……
北風日復一日風吹得緊,雪也一直沒停下,王珞靜靜的看著,心中五味交雜,而再外外圍去,凍死的,餓死的,癱倒在地的老弱婦孺多不勝數。
耳邊傳來「嚶嚶」聲,王珞轉過頭去,正看見打著車簾子朝外頭看著,卻低聲啜泣的念秋。
念秋感覺到王珞的目光,用帕子擦了把淚,道︰「適才奴婢瞧見一個當娘的正用體溫暖著嬰孩,這樣的冷天可憐見的見了這麼些惹人心酸的事,竟想起奴婢幼時也是家鄉遭了災才被娘賣掉的……」
念秋邊說邊流淚,似是自己言語著︰「奴婢自幼身子弱,又膽小怕事,不討喜,娘就跪著求人把我買走,頭生生磕破也不管,只生怕斷了我的活路……」
說著,念秋泣不成聲,「撲通」一聲跪下,道︰「小姐,奴婢能不能下車去幫幫那個做娘的,只打發點銀錢,不費多少時間。」抬頭見王珞並沒動容,念秋熱淚盈眶的磕頭道︰「原是奴婢逾矩,但奴婢一想到當年娘大抵是遭災死了,如今又看著和娘一般無二的母親,心就和絞了似的……」
王珞並非鐵石心腸,但卻不能滿足這要求,只好給了語冬一個眼色,讓她扶起念秋。
念秋見王珞並沒首肯,淚水更是止不住,正欲再求,王珞卻擺手道︰「你看見外頭那些流民沒有?那樣多的流民……如果你下了馬車去給那個做娘的送錢,怕就不僅僅只是送錢那麼簡單了。」
念秋不明就里,有些困惑,王珞嘆了口氣,語冬則沉聲勸道︰「念秋姐姐听小姐勸罷,外頭這樣混亂,就算你是好心,只怕落到旁的流民眼中,姐姐卻是一塊肥肉,一身暖衣。」
念秋先是瞪大眼,但馬上又沉默了。
王珞曉得她並非那粗鈍的,心里稍寬。
語冬則跟著勸道︰「我曉得姐姐心是好的,只是眼下並非那行善的時機。若你真想幫她們,小姐若能想法子讓粥廠再辦到此處,那才是真的解決了饑渴。」
王珞眼中掠過一抹顏色,淡淡道︰「靠民眾自發設粥廠,到底耗力,不過眼下流民情況已經如此慘不忍睹,相信朝中應該會有所動作,官家的粥廠,遲早該設起來的。」
念秋臉有赧色︰「小姐善心,倒愈發顯得奴婢唐突了,只顧著自己的心思,卻把小姐的安危給忘了,奴婢慚愧。」
王珞搖頭不語,其實她也覺得可憐,只是想幫人,不能只憑借一時頭腦發熱。魯莽行事,不僅幫不了人,還會害了自己。念秋心善,雖然比語冬年長一歲,但行事反而沒有語冬周全。看來還得多多點撥歷練才行。
馬車漸漸行至了上京城的外圍,風雪愈加大起來,漫天鵝毛大雪,王珞一撩開車簾子就被雪花暈了眼楮。而外頭是不是更多了許多流民,少了許多官兵,就不得而知了。
「公子,天寒雪大,快別看了,當心身子。」語冬幫著放下車簾子,一邊道︰「快出城了,外頭雖然靜,但听說這地方極亂的,既有被趕出城的流民滋擾,又有城里的流民生事……」
王珞會出意思來,自覺沒有再看,只是這時卻傳來一些騷動聲,王珞警覺的豎起耳朵,卻听不出所以然,到底不是螺女那般的練家子。念秋更是緊張的攢緊帕子,語冬咬緊唇角。
馬車骨碌碌前行了一陣,便听得啞婆子「啊啊吱吱」了幾聲,王珞心一沉,這時馬車竟然也停下了。
王珞皺起眉,語冬到底比念秋鎮定,深吸一口氣便撩開車簾子,輕喝︰「怎麼回事?怎麼竟然停下了?」
王珞也順著那頭看了過去,只見那啞婆子臉上頗為驚慌,吱吱呀呀的指著斜前方。隔了視線,王珞看不到那邊是什麼,卻隱隱有不祥預感。
果不然語冬只看了一眼,便咬牙回過頭,道︰「公子,前面好似出了些事故,像是流民和官兵們纏斗起來了。擋住了城門……」
「怎會這樣」念秋驚呼一聲,觸到王珞冷冰的目光,頓時住了嘴。
「慌什麼」王珞推開念秋,上前朝車窗探出頭去,一眼望去,果然斜前方的城門處正一片混戰。不,應該是流民如潮水一般涌向那些官兵,雖然手無寸鐵,卻像要用正副身軀壓滅這群人一般。
看得觸目驚心,王珞手心已有汗跡,卻強自鎮定。
只是那趕車的啞婆子已經露出了懼態,腳一步步後退著,然後轉身跑得不見人影。
也是,那群流民如瘋子一般不要命了,搶掠著官兵奪走的木桶,細一看,王珞不由暗暗吃驚,那木桶似乎是粥廠用來施粥的……
流民到底佔有數量優勢,又是身處絕境,所以官兵漸難力敵,一個個被分開,又再被黑壓壓的流民圍住,再圍住,再漏出那官兵的顏面時,已經不成人樣,衣不蔽體,血肉模糊。
王珞握緊拳,沖語冬道︰「你去趕車,不管怎樣,得避開他們,不然呆著這里,遲早成為眾矢之的。」
這里是城門口,大雪紛飛下雖然都給萬物披上白衣,視野難有焦點,但這兩匹罵和車輪,卻未必不會象征身份,被這群憤怒的流民所仇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