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卿將詩念完後,隨之將作者的名字念了出來。眾人一听,眼神紛紛匯聚到許嵐這個方向,看得她恨不得找條縫鑽進去。想到等會沒準還要再寫詩,許嵐的心里就開始叫苦不迭。
正當她尷尬的時候,風碧雅又說話了,「這首詩不知大家覺得如何?」
沒等其他人答話,梁卿在旁邊笑了笑,「很一般!」
听到梁卿的評語,許嵐簡直想要跑過去親他一口了。其他人也紛紛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基本上都是說詩句的水平一般,被排在中等很恰當。听到大家這麼說,許嵐猜測她不需要再寫詩了,不由暗自松了口氣。
風碧雅笑道,「不錯,以文采而言,這首詩很普通,但大家若看到這字,就會覺得很不尋常了。」
听到風碧雅的話,大家的興趣就被提起來了,難不成,這許家的四小姐除了身懷高明醫術,還精通書法之道?
風碧雅看到眾人臉上滿是好奇的神情,不禁微微一笑,沒有再吊胃口,將那張提著詩的宣紙向左手邊的座位遞過去,讓它在眾人之間傳閱。
許嵐見此情景,心卻開始安定下來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啊,不是因為詩的內容,而是作為詩載體的毛筆字啊!這樣豈不是正合她之前的打算?安國公主,你真是善解人意啊!
至于世人經常擔心的「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槍打出頭鳥」,許嵐倒是不怎麼在意的,說到底,她是一個女子,又是一個庶女,即便學識出眾些,也不過博得一個才女的名聲,于朝廷政治無足輕重,根本不會有人在意,更何況她也不是一只普通的鳥,若真是惹毛了她,這天她都敢翻過來!
眾人拿到宣紙後,仔細端詳,待細細品過那紙上的字後,都忍不住嘖嘖稱贊起來。不是他們沒見識,而是這字的確寫得極好,個個遒勁挺拔,頗含風骨,仿佛得天然之氣,別有一番神韻,比那些所謂名家的大作也毫不遜色。眾人不禁對寫出這樣一手好字的許凝霏暗生敬佩,所謂見字如見人,從一個人寫的字就能知道這個人的為人品性如何,能寫出這樣的字,這許家四小姐必是個正值、真誠之人。
許嵐自修真後,天生五感強于常人,周圍人不時投射過來的贊許目光她自然接收到了,雖知道書法之藝只是小道,卻也不禁感到飄飄然起來。前世姥爺常說練習書法有助于一個女孩子養成文靜婉約的氣質,所以從小就讓她學習書法,可惜她那時候天賦有限,練習多年後雖比一般的書法愛好者好上許多,卻因缺了靈性讓姥爺覺得很是惋惜。沒想到她穿越時空,來到這個世界,又重拾毛筆,專研書法之道,身在十四歲的稚齡,就已漸入佳境,但可惜的是,前一世那個極疼愛她的姥爺卻看不見了……
風碧雅見大家已傳閱完畢,臉上浮現出優雅的笑容,語氣中多了幾分興奮之感,「人都說書法之道,二十入門、三十登堂、四十入道,如今許四小姐僅十四有余,離入門的二十歲還差了幾歲,書法就練到這樣的水平,可見她平時必是在書法上勤加練習,用心揣摩,這樣的許四小姐,真應該是我輩學習的楷模!」
听她說完這幾句話,許嵐就將風碧雅的性格模得差不多了,她必是對這些東西極其痴迷,才會在見到好句好字的時候這樣喜形于色,看來她雖然出身皇室,卻也是個難得的真誠之人,許嵐開始有點喜歡這個女孩子了。
許嵐這會子也不敢再說些什麼「多謝夸獎」之類的話了,站起身來,對著風碧雅笑著謙虛道,「安國公主過獎了,小女子的書法還有很多的不足,還需要更多的練習。」
「字寫得好不好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有數,許小姐何必謙虛?」風碧雅搖搖頭,看著許嵐笑道,也不待許嵐回話,又對其他人說道,「大家說是不是啊?」
張義剛才看到許嵐的字,心里也覺得極好,听到風碧雅這麼一問,一邊用熱烈的眼神看著許嵐,一邊大聲說道,「沒錯,寫得非常好!」
其他人也紛紛交口稱贊。
見到大家這個樣子,許嵐也有點臉紅了,心里則開始暗想自己今天的風頭是不是出的有點過分了,但風碧雅的態度如此,若再謙虛下去,估計她還是會繼續說下去,只好說道,「多謝各位美言稱贊,小女子以後會更加努力,寫出更好的字!」
風碧雅听她這麼一說,便說道,「今日寫字部分本還未開始,沒想到卻提前涌現出一位技藝高超的書法大家,看來我們今天的詩會增加書畫的部分正確至極!好,現在本公主宣布書法部分正式開始,相關的筆墨等物已在大家面前擺放好,這次大家選題隨意,字體隨意,選自己擅長的即可。」
許嵐在這個世界練習了四年多的書法,對這個世界的書法字體極為了解,總體來說,跟前世自古流傳下來的字體還是差不多的,但有幾樣卻是沒有的,比如隸書。剛才那首詩她用的就是這個世界流行字體中的其中一種。現在正式開始書法部分,許嵐不想過度出風頭,當然不會用那些沒出現過的字體,選了這個世界流行的另一種字體,寫了兩句詩,懶得再抄襲,這詩,自也是這個世界的名家之句。
大家很快寫完了,在評選的時候許嵐的字又一次被選為特等,在座位之間傳閱了好一會。听著眾人贊美的話語,許嵐這時候隱隱猜到了老夫人讓她來參加這個詩會的用意——搏一個才女的名頭回去。
這個世界,除了有權勢的人有特權,這才藝出眾者也是有特權的,沒見那些名聲在外的書法大家、繪畫大家,正因為有真本事,才廣受推崇,即便是出身不好的那一部分人也得到了大家的尊重和認同,有時候為了那些名家的作品,有人願意傾囊相求,甚至不惜用奇珍異寶相換。她這些日子功課由田、吳兩位夫子教導,書畫的水平如何老夫人自是一清二楚,看來她是想利用這個詩會打出許家四小姐才女的名聲,這樣才能提升許嵐的身份地位,而不僅限于這小小的庶女身份。
她該感謝老夫人用心良苦嗎?想到這,許嵐的心情忽然有點復雜,她現在十四歲余,在現代還是讀初一的年紀,這一世卻要考慮嫁人了。她雖和許凝露同為庶女,這境遇卻是大不相同,最根本的,就是許凝露的生母李氏在府中並不受寵,相反,秦氏是最受寵的哪一個,這也導致了嫡母關氏對于秦氏的憤恨和嫉妒,這才有了這麼多年對秦氏和她的刁難,但話又說回來,若秦氏不緊抓許崇德不放,結果會更加糟糕吧,因為她出眾的容貌和妾室的身份本就決定了她和關氏是天生的仇敵。
也因此,即便老夫人饒過了關氏給許凝露定親,關氏最後也沒有出手阻止,因為許凝露和李氏在她的眼中根本就是兩只無須在意的小蟲子,但她就不同了,以她和關氏現在的關系,將來等到嫁人的年紀,在她的夫婿選擇上,關氏必定會橫插一腳。老夫人估計也是因為這個才會讓她參加詩會,若能在眾多豪門貴女中搏回一個才女的名頭,她談婚論嫁的資本也會多上幾分。
終于想明白老夫人的用意,許嵐的心中忽然多了幾分豪情,人家老太太為了一個庶出孫女的前程都願意伸手相助了,她又何必畏畏縮縮,讓人恥笑膽小如鼠?
接下來就是畫藝部分了,與前面的步驟一樣,還是先畫好,再評選。
既然想清楚該如何做,許嵐這一次就不打算留手了,將自己最擅長的牡丹圖畫了出來。隨著筆端的滑動,一朵朵雍容華貴的牡丹花絢爛盛開,觀之,仿佛能聞到牡丹花中傳來的濃郁花香,讓人心醉。
毫無疑問,這牡丹國色圖又一次奪得頭名,成為所有畫作中最出色的一幅,眾人紛紛搶著收藏這幅作品,最後還是安國公主提議送給國子監的溫元。
眾人一听到風碧雅的提議,頓時驚訝不已。溫元在大風朝是久負盛名的國畫大師,擅長山水及花鳥畫,其筆下的畫作風格清新,融入自然,受世人追捧,就連當今聖上也對他的畫作贊譽有加,可見其在大風朝的士大夫和眾多文人雅士中受歡迎的程度。溫大師既然在花鳥畫中具有高深的造詣,自然對畫作的鑒賞有著極深的功力,一般的作品難入其法眼,也因此,常人將畫作之類的禮物送給他,除非確是上品之作,他才會收下。久而久之,其他人送畫,為避免出現溫大師拒絕收禮的尷尬場面,挑選畫作的時候極為挑剔,水平一般的畫作理所當然的就被淘汰在外了。
如今,安國公主竟然決定將許凝霏在詩會上的畫作送給溫大師,那就說明,在她的心目中,這一幅牡丹國色圖的水平,已經足以讓溫大師欣然接受了!
一個畫師要想出名,除了必要的真才實學之外,畫作是否能得到其他大師的認同也是極為關鍵的。如今看來,許凝霏這個許家四小姐的畫藝水平已經得到了安國公主風碧雅的贊許,若再能得到溫大師的認同,她絕對會在大風朝的士階層中引起轟動。想到這,眾人看向許嵐的火熱目光中,除了有刺/果/果的愛慕,還夾雜著些許羨慕的神情。
許嵐听到風碧雅的提議心里一陣詫異,她學畫多年,當然知道這溫元是何許人也,他收禮的獨特規矩也有所耳聞。通過剛才的詩書畫創作,她對這個世界的傳統文藝發展程度已有了深刻的了解,雖然她對自己的畫有一定的信心,但也沒有到狂妄的地步,若溫大師真能接受這幅畫還好,若拒絕,豈不是給這些古代知識分子平添了笑柄?
想到這,許嵐不由對風碧雅的動機有所懷疑,但看她的態度和言行,又似乎對溫大師會收下自己的畫信心十足。難道,她是真心地認為自己的畫作確屬上乘之作,溫大師一定會被它打動?若真是這樣,許嵐還真得謝謝這個安國公主了,畢竟自己的身份如此,兩人第一天相識,關系一般,自己又不曾施恩于她,還能這樣毫無芥蒂地幫助自己,足見她確是一個待人至情至性的女孩子。
但這些也都是推測,說到底,這一切都取決于許嵐對自己的畫是否有信心。若有,大可欣然接受風碧雅的提議,若沒有,還是盡早離去,莫等今日之舉做他人笑談。
風碧雅說完提議,一雙明亮如水的美目看著許嵐,很明顯,她在等待許嵐的回答。
眾人的目光也都匯聚在許嵐的身上,他們對安國公主的性情極為了解,知她是個待人真誠,不喜作偽的女子,今日她必是覺得這幅畫水平確實很高,才會如此提議。只是這許凝霏初來乍到,第一次參加詩會,看她的樣子與安國公主之前並不相識,對安國公主的性情自然也談不上什麼了解,不知她會怎麼選擇呢?是謹慎地拒絕,還是果斷地答應,換回未來的盛名呢?
有信心,還是沒信心?許嵐的思緒在這短短的瞬間轉了好幾回,終于,她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記得在現代時常常听到一句話,「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高風險的同時也會帶來高利潤。她剛才的思考陷入了誤區,就算溫元大師拒絕了這幅畫,也只不過是給世人添了個笑話,于她卻無大礙,說到底,她只是一個庶女,成了別人口里的笑話又如何,這與女子的名節又無關系,最多會說她自不量力罷了。況且,她對自己的畫也不是全然沒有信心,若溫元大師真的接受了這幅畫,那就代表了將來的名望和世人的追捧。
以她現在的身份,若不想憑借武力和那些在世人眼中的詭異道術在這個世界立足,穩穩地站住腳跟,她只能通過這些書畫之藝,只能如翻越龍門的鯉魚,義無反顧地往前沖,而不能像見到貓的老鼠,畏首畏尾的往後退!答應,她為何不答應?不答應的是傻子!
思緒萬千,卻是短短的一瞬,許嵐的臉上揚起了淡淡的笑容,這笑容是如此的從容和奪目,以至于眾人的心神仿佛在這一刻都被她吸引過去。
許嵐身子微微一低,向風碧雅行了謝禮,明亮的雙眸發出如星辰般耀眼的光輝,嘴角微微翹起,沒有面對即將而來的榮譽的驕傲自得,反而是一片坦然,「承蒙公主厚愛,小女子自是求之不得!」
風碧雅身為安陽王的嫡女,身份高貴,從出生到現在,見過的世家貴女數不勝數。他們出身豪門,深受家人寵愛,又得悉心的教導,自有一身高貴的氣質。許凝霏盡管出身于京城四大豪門許家,但由于是庶女的關系,天生注定了低人一等。
此次詩會的邀請發到許家,也不過是同前幾次詩會一樣做個樣子罷了,畢竟許家唯一的嫡女已嫁為人婦,卻沒想到,許家竟會派許凝霏這個庶女出席這樣高規格的聚會。她也從未預料到,一個庶出的小姐,竟能這樣從容不迫、勇敢果決,又能落落大方,比之那些從小受家族訓練的貴女毫不遜色,甚至還超過他們。若有朝一日,那些所謂的貴女丟掉家族給予他們的榮耀光環,也許比那些出身一般的女子還會不如。想到這,風碧雅看向許嵐的眼神中,那一份贊許更加明顯,「許四小姐如此果決,本公主一定將這幅畫交到溫大師的手中。」
許嵐笑了,看來她沒有看錯人,風碧雅沒有耍什麼陰謀詭計,她是真心地願意幫助自己。這一次的詩會她沒有來錯,最起碼,她認識了一位古代社會中難得的真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閨女,你該感激的人不是老夫人,是你娘我啊,是我想出來的!
許嵐︰!我早就知道了,這樣小白的辦法也只有你能想出來了。
作者︰我不活啦,被親閨女鄙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