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情岫果然早早就來了,手里拿著根木拐杖,背上還背個竹簍。
「九虎!」
情岫大老遠就舉起拐杖,有些炫耀地喊道︰「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左虓見了登時雙眼一亮︰「快拿來!我這兩天不是躺就是坐,身上都快癢月兌皮了!」
情岫雀躍跑近,興沖沖把拐杖遞過去︰「昨天我去找了木匠李叔叔,央他幫我做這個,今兒個一早我去看,已經做好了。喏,我這就拿來給你了。」
左虓接過瞧了瞧,是整根梨花木做的,材質結實表皮光滑,甚好。他把拐杖支在腋下,試著走了兩步,雖然不快卻還覺得挺順手。
情岫主動牽起他的手,把人往外拉︰「走,我帶你出去逛逛。」
一溪新綠漲晴沙,岸旁疏籬家。
左虓借著晴光,從洞口向遠處一望,只見一條溪流從山澗溢出,貫穿整個平坦峽谷,綠影疏疏,奼紫爍爍。
情岫牽著左虓,慢慢走離山洞,來到一片矮樹林中。
女敕葉新芽,枝條裊裊。情岫放下背簍,從里面拿出把烏鐵剪子,扯下樹枝便開始剪葉子。
左虓挨著棵矮樹站著,搞不明白︰「小禽獸你干嘛?這葉子能吃?」
情岫 嚓嚓剪著,片片巴掌大的葉子掉下來,被她扔進簍子里。
「這是桑葉,喂蠶用的。它們可乖了,又白又胖,待會兒我帶你去看呀。」
「蠶?會吐絲的?」
左虓頗為好奇地摘下一片桑葉,只見其和楊樹葉有些相像,不過卻要小一些,大體呈圓形,葉尾有個尖角兒。
他順手就把葉子丟進竹簍︰「以前只是听聞,倒沒親眼見過。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呵……」
情岫回眸一笑︰「蠶者不得衣,不蠶者得衣。」
左虓目露驚訝︰「小禽獸,看不出來你肚子里還有點墨水。」
「這是叔叔教的。他說民間疾苦,富貴人家錦衣玉食,卻不知一衣一飯皆來之不易。如果親力親為知曉了其中艱辛,便會珍惜了。」
左虓頷首贊同︰「言之有理,未想這山野之間,倒也有如此高士……」言畢他忽然想起個問題來,「小禽獸,你成日在家都干嘛?一個女兒家學這些作甚?女子無才便是德,我看別人都是學女紅做針線,尋常大戶人家的姑娘能識幾個字作兩句詩便算頂尖了,誰會知道這些。」
情岫搖搖頭,悶聲悶氣地說︰「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樣,反正我從小都是這般,讀書識字學棋品茗……我不會女紅針線的。」
左虓撲哧一笑,打趣道︰「那你可慘了,娶妻娶賢,你連針都不會拿,以後嫁不出去咯。」
「嫁?我為什麼要嫁?」情岫納悶,「我可以娶啊,嬸嬸說我以後喜歡誰就娶誰,多少個都成。」
「哈哈哈哈……」左虓捧月復大笑,上氣不接下氣,「哪兒有讓你娶的份兒?世間都是男子娶,女子嫁,這是倫常,顛倒過來豈不亂套了?不過說起女娶男嫁的事倒也並非沒有,除非……」
情岫追問︰「除非什麼?」
左虓頓了頓,笑著去捏她的鼻子︰「除非那個男人腦子壞了,心甘情願坐上花轎當新媳婦!」
「嘁!我才不要娶個傻子。」情岫不高興努努嘴,妥協道︰「大不了我不娶了,我嫁唄。」
說笑一陣,左虓主動提出幫忙摘葉,揪下幾片葉子丟進竹簍。
誰知情岫卻把葉子揀了丟出來︰「這些不行。幼蠶要吃女敕葉,這些長毛的已經老了,不能吃了。」
待到兩人采好滿滿一簍子桑葉,情岫便攙著左虓穿過桑林,去了旁邊的木頭屋子。
木頭屋子不大,長寬丈余,木門竹窗甚是簡陋,不過待到開門進去,左虓發現門背後都蓋了很厚的稻草,窗戶也被糊了數層厚紙,密不透風。
房屋中間長凳搭起,上面放了兩個圓形竹篾,里面孵出沒多久的幼蠶爬著,約莫是喂養得好,體型已經逐漸肥胖起來,有情岫小指粗細了。
情岫把簍子里的桑葉倒進牆角瓷甕中保鮮,又從另一瓷甕抓出幾把葉子,攤在案上用鍘刀細細切碎,預備撒給幼蠶食用。
不過在這之前要先清理竹篾內廢葉糞便,情岫招左虓來幫忙。
「九虎你來幫我把蠶揀出來,我要把里面的髒東西倒掉。」
左虓卻靠在門口磨磨蹭蹭,把臉都轉向門外,吞吞吐吐說道︰「那個,小禽獸你自己弄吧,我……腿有點疼。」
情岫正拿著雙長竹筷在夾蠶,一听連筷子都來不及擱下,急忙跑到他面前,關切問道︰「怎麼又疼了?是不是路走太遠傷口又裂了?」
她手掌扶著左虓臂膀彎腰下去看傷,一雙竹筷就直直翹在左虓眼前,箸尖上還沾著一條幼蠶。
左虓大驚失色,趕緊伸手推開情岫,縮脖閉眼喊道︰「拿開!把這軟不拉嘰的東西拿遠點!」
情岫看了看在筷上蠕動的蠶,恍然大悟︰「九虎你怕它呀?」
左虓平素雖然膽大不羈,又有武藝,自詡鐵骨錚錚七尺男兒。但他卻有一處死穴,因他幼時被蛇嚇過,故而極怕這些綿軟無骨的東西,其實白蠶還好,起碼他見了只會起身雞皮疙瘩,若是踫上蚯蚓等又長又細的東西,恐怕直接暈厥過去了事。
左虓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死要面子︰「我堂堂男人,會怕這條小蟲?小禽獸你胡說八道!」
情岫把蠶放進手心,小心翼翼地捧著,抬到左虓鼻子下面︰「九虎你看,它都長好胖了,不像才孵出來的時候,白白細細的,跟米蟲似的……」
左虓想象了一下蠶幼時細細一條在葉子上彎來彎去的模樣,頭皮都陣陣發麻,避之不及往後一退︰「知、知道了……」
情岫咧嘴笑得開懷,又湊近一些︰「你模模它,很軟很舒服的。」
左虓心頭叫苦,面上卻不願表露出來,強撐著所謂的男人膽魄,皺著眉頭伸出一根手指,飛快在蠶身上戳了一下。
「好了好了!」
左虓把手一甩,心頭泛起惡心,幾乎都要吐了。
情岫眉開眼笑,把蠶放回竹篾里,繼續挑揀了起來,倒是沒再叫左虓幫忙。左虓暗自里抹了把冷汗,斜倚在門邊靜靜看著情岫做事,目不轉楮,漸漸都有些痴了。
這小妮子,心軟、好騙、死腦筋……真有趣兒。
不知不覺暮日西沉,情岫打掃好蠶屋,又扶著左虓往山洞走去。路經那處小水潭,左虓停了下來。
他抬起手臂嗅了嗅,聞到身上一股子酸味,燻得眼楮都睜不開。他眯眯眼,道︰「小禽獸,我想洗個澡。」
情岫不依︰「可是傷口還沒好,最好別沾水,還有你腿也不方便……「
「再不洗我都快發霉了。」左虓計上心頭,對著情岫提議道︰「要不你幫我?」
水潭旁,左虓月兌得只剩一條短褲坐在岸邊,一只腿浸在水里,傷腿橫在岸上。情岫挽著袖子,半跪在他身後,用手絹給他擦背。
左虓眯著眸子很是享受,愜意地指揮道︰「左邊,唔,使點勁兒……」
情岫月兌了鞋襪,雪白蓮足踩在石頭上,她一邊認真擦背,一邊還問︰「這樣合適麼?」
「嗯……」左虓舒服地沉浸在體貼的伺候當中,隨口就道︰「小禽獸,以後跟著我怎麼樣?」
情岫清洗著手絹,反問︰「跟著你?去哪里?」
「自然是我家啊。」
左虓轉過頭來,拉著她坐到身邊,「你就跟我住一個院子,方便我隨時喊你。我告訴你,每年元宵的時候我家自個兒辦燈會,幾百盞掛在園子里,通宵明亮。我祖母喜歡听戲,經常請梨園班子來家里唱,你喜歡就陪著她老人家一起听。听膩了就跟我去群仙繪福樓打馬球,到時候京中有頭有臉的公子都會參加,我也要上場的。你就坐在樓上看著,給我吶喊助威,贏了的話有彩頭,多數是些脂粉首飾,專是為了各家公子討中意女子歡心備上的。往年我贏了都沒人送,隨手就給了家里小妹,都被他們笑好幾回了,這次要是有你在,我看誰還敢笑我……」
情岫听得津津有味,既懵懂又向往︰「打馬球是什麼?」
「到時候你見了就知道了,一兩句說不清楚。」左虓沖著她露出迷人的笑容,誘惑問道︰「怎麼樣?要不要跟著我?」
「听起來好是好,可是……」情岫有些為難,「叔叔肯定不答應。」
「笨!」左虓伸指一點她眉心,恨鐵不成鋼地說︰「誰叫你給他說的?我們悄悄走便是了,神不知鬼不覺,事後等他發現也沒轍了。」
情岫皺著眉頭︰「不告而別?叔叔會生氣的,不行。」
「難道你不想出去了?不想看看外面是什麼樣?」
左虓扳過她的肩膀,繼續勸說︰「你都被他關了十幾年了,該夠了。你要實在舍不得,大不了以後安定了再差人回來接你叔叔他們出去一起住,盡盡孝心。反正我家宅子大,多住十口八口不成問題。」
情岫心中騰起渴望,出谷的念想蠢蠢欲動。經不住左虓一再鼓動,她終于點頭答應︰「好。」
左虓這下滿意了,昂起下巴頗為豪氣地問︰「既然是我的人,你想要什麼想去哪里盡管開口。別的不敢說,跟著我在吃穿用行方面,那是鐵定最好的。」
情岫听言,眸子頓時一亮,崇敬又贊嘆的眼神望著左虓,祈盼問道︰「那我想上天找姑姑,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