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肉。」
情岫搖搖頭,繼而很真切地勸起左虓來︰「佛家說眾生平等,故而不管是鳥獸還是魚蟲,也屬芸芸眾生之中。既然我們同出一脈,為何要自相殘殺?所以不可殺生,也不能吃肉。」
「不吃肉我會死的!到時候我被餓死了,你不一樣算是殺了生?」
左虓眼珠子一轉,「小禽獸,橫豎都要殺生,你不如弄只烤雞來給我填飽肚子,佛家不是還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你救了我可是積了天大的功德了!」
情岫很堅持︰「不行不行。哪兒有不吃肉就會餓死的道理?你還可以吃飯吃菜,你看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吃過肉,現在不也好端端的?九虎你慢慢就會習慣了。」
左虓自然不肯妥協,腦中轉了個彎,把套下出來︰「小禽獸,既然你說眾生平等,那這些花花草草果樹蔬菜什麼的,應該也算世間眾生的一類了?」
「這個我不確定……」情岫歪著腦袋想了想,誠實答道︰「應該算罷。」
「那不結了!」
左虓一拍大腿,辯駁道︰「既然這些東西也是眾生,你為什麼要吃它們?你吃了它們就等于殺了它們,一樣是犯了殺戒。所以啊,你從小到大只是沒殺雞鴨鵝,但死在你嘴里的果子豆子不知道有多少呢!」
情岫急了,趕緊解釋︰「不算不算!它們不一樣!它們不會說話,它們沒有生命的……」
「誒誒,小禽獸,這可是你不對了,你怎麼能出爾反爾呢?你剛才明明承認花草蔬果也是眾生的。」
左虓看她著急的模樣就想笑,強逼自己壓下笑意,他故意板起臉說道︰「你以為不會說話就沒有生命了?那魚會說話麼?螞蟻會說話麼?你以為你吃果子的時候它們不會痛啊?咬破果子皮,就等于撕掉它們的皮膚,果肉果汁就是它們的骨血。吃的時候 嚓 嚓脆脆響,其實是它們因為痛在哭在叫……小禽獸,你看你多殘忍……」
他邊說邊嘆氣搖頭,講到後來順手拿起石床上的紅果子,放到嘴邊張口就咬,淡紅的汁液立馬滲了出來。
情岫本來被他這麼一糊弄心頭就涼涼的,現又見他手里的果子被啃得爛糟糟的,登時覺得可怕極了。
她一把從左虓手里搶過吃了一半的果子,藏到背後,氣呼呼喊道︰「不許吃不許吃!」
左虓手上一空,炸毛了︰「喂喂,小禽獸你干嘛!肉不準我吃,果子也不準我吃,你是不是成心要餓死我?嗯?」
「我……」情岫赧然,腦子里亂成一團,不知道該怎麼辯解,說話含含糊糊︰「反正、反正不能吃……它們會痛……」
「你就只關心它們痛不痛,那我呢?你難道就忍心看我餓得只剩皮包骨頭,最後干癟癟的死掉?」左虓眼中寫滿幽怨,很「痛心」地把手一揮,「罷了罷了,佛說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為了你心愛的飛禽走獸還有果子菜苗,我死便死了……」
情岫看他「舍生取義」的架勢,眼中飽含淚花︰「九虎……」
左虓捧住她的手,目光懇求︰「小禽獸,我死後若是有人來尋我,你就帶他到我墳前,告訴他我是因為不願殺生而被餓死的。我也不求什麼了,往後你給我立個牌位,每天早中晚上幾炷香……生前吃不飽,死後香燭什麼的多喂我一些,不要讓我在陰間也是個餓死鬼……」
左虓扮起可憐來有模有樣,情岫本來就沒那些花花腸子,這會兒便于心不忍了,心中糾結了半天,終于又把手里的果子遞了回去。
「吃吧……」
左虓很是「驚喜」地接過︰「你不怨我殺生了?」
情岫咬著唇搖搖頭︰「都被你吃了一半了,它早就痛死了……不如讓你吃完,好歹還能救你一命……它也算不枉此生了……」
「通透!」左虓豎起大拇指夸獎情岫,「小禽獸你最明白事理了!一說就通!」
他嘴里含著果子,得寸進尺地問︰「既然果子都可以吃了,那肉也可以吃了吧?小禽獸,你看我流了那麼多血,身子還虛得很。你是不是有條梅花鹿?鹿肉活血,鹿茸補身,鹿筋更是好東西,吃了強健腿骨。干脆你把梅花鹿弄來,我殺了烤鹿肉給你吃怎麼樣?」
一听他想吃鹿肉,情岫「蹭」一下就站起來,跳腳道︰「不準吃斑斑!不準不準……」
左虓托著腮,黑亮亮的眸子盯著她,指著自己傷腿道︰「我失血過多要補,否則後半輩子都是廢人了,走路都成問題。小禽獸,我真羨慕你能又蹦又跳的。」
他就是抓著情岫純善又沒心眼兒這點,把「難題」拋給她。
「你……」情岫顰眉,片刻後諾諾問道︰「必須喝血吃肉才能好嗎?」
左虓鄭重其事狠狠點頭︰「必須如此。」
「這樣啊……」
情岫眉頭緊鎖,低下頭去絞著衣袖踟躕不定。左虓在旁期盼地望著她,就等著她心軟松口,接著飽餐一頓。
猝不及防,只見情岫忽然把手一伸,撩起衣袖送到左虓面前,豁出去的架勢閉著眼喊道︰「吃吧!」
左虓一怔,沒料到她有此一招。
「我吃你干什麼……」
情岫虛開一只眼,迷糊說道︰「給你治傷啊……我醫好了你,你答應我不吃斑斑。」
左虓又好氣又好笑︰「小禽獸,我只知道鹿血是好東西,這人肉人血嘛……我沒吃過,不知功效如何,萬一吃了你不頂用怎麼辦?」
情岫抿抿唇,心頭害怕卻挺直腰板兒辯駁道︰「你不試怎麼知道?試試嘛,說不定吃了就好了呢!」
瑩潔白皙的藕腕橫在眼前,美艷少女秀色可餐,加之她的盛情邀請……
左虓眯起眼,伸出兩指拈住她的手腕,聲調上揚問道︰「真的讓我吃?不後悔?」
情岫縮著脖子搖搖頭,怯怯道︰「我說話算話,一言九鼎。」
「呵呵……」左虓輕輕笑了笑,作勢就俯首去咬,「恭敬不如從命,我不客氣了。」
情岫粉拳緊緊捏起,嚇得死死閉上眸子,愣是沒有退縮。
誰知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到來,反而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落到腕上,接著……濕漉漉的?
情岫睜眼,看見左虓在她手臂親來親去,遂開口︰「九虎你干什麼?」
左虓頭也不抬地回道︰「我先嘗嘗味道。」
晶肌如玉,鼻端芬芳沁入心脾,他幾乎快要松不開口,真想就這樣吞納入月復。
「咦——」情岫使勁縮手,十分嫌棄,「好癢,濕濕的好惡心……你要吃就吃,不要舌忝我。」
左虓揚眉,笑意朗朗︰「你這麼大一塊,我總得想下從哪里下口吧?」他拉起她手臂晃了晃,模著下巴搖頭道︰「瘦肉太柴了塞牙,這小胳膊細腿兒的,八成不好吃。」
繼而他目光放在了情岫的胸前,不過只看了一下便迅速挪開了眼神,臉頰浮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這個地方倒是很豐腴……但他居然覺得不好意思!難以啟齒下口!
「咳咳,」左虓清咳兩聲壓下心中悸動,然後伸手挑起情岫的下巴,故意斂眉正色,一本正經地品評道︰「嗯,讓我看看。眼眶紅紅的像兔子,吃了我怕得紅眼病,這鼻子太小了,一口不過癮……唔,嘴巴好了。小禽獸,準備好了麼?我要吃嘴巴了。」
情岫微微仰頭,眸子低垂,屏著呼吸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左虓唇角一勾,毫不猶豫就湊了過去,餃住唇瓣兒,吮吸啃吻。
情岫被柔軟堵著雙唇,不知也不敢反抗,只是緊緊咬住牙關,憋著眼楮里的淚。
左虓屢次伸舌欲入不得,有些不悅地直起身來,劈頭蓋臉就質問︰「你把嘴閉那麼緊我怎麼吃啊?喂……」話還沒說完,他看見情岫眼里亮晶晶的,氤氳一片泫然欲滴。
他頓時手足無措起來︰「你、你怎麼了?反悔了呀?哎呀!不吃就不吃嘛,好端端地哭個什麼?好了好了,我不吃你了,你甭哭啊,來,給我笑一個,你笑起來最好看了。」
不說還好,一說情岫癟癟嘴角眨眨眼,淚珠子就嘩啦啦掉了下來。
左虓趕緊低聲下氣哄人︰「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別哭了成不?我以後再不吃你了,我發誓!小禽獸,漂亮的小禽獸……」
抽泣一陣,情岫終于平復了心緒,抬起手背抹掉眼淚,哽咽道︰「我、我不是怪你,我是想著以後見不到叔叔嬸嬸還有姑姑了,心里難受……」
「傻乎乎的,白長一副狐狸精明樣兒,不知道你腦瓜子里裝了些什麼?」
左虓拿手去揉了揉她的頭頂,笑道︰「得了,我左……咳、我九虎從不強人所難,既然你舍不得,我就不吃你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真的?!那你的傷怎麼辦?」
「君子一諾千金!」左虓拍拍胸口,然後抱住情岫在她頸窩蹭了蹭,道︰「我的傷要是好不了,腿也走不動,沒法賺錢,也討不到媳婦兒,到時候我就只有靠你了啊,小禽獸……」
情岫很仗義地爽快答應︰「好呀,我養你一輩子,九虎。」
暮色籠罩下,黑夜漸漸來了,情岫許諾了天黑前要回家,于是幫著左虓把洞里收拾了一番,給他打來清水備上柴火,便提著籃子匆匆離去。臨走還不忘喚來黑熊守在洞口,以免谷中其他野獸前來騷擾。
篝火紅光,左虓解開腿上繃帶換藥,看著傷口邊緣有些化膿的跡象,眉目間凝起沉重。
不知何時傷好,出谷更是遙遙無期……那邊的形勢如何了?希望他回去還來得及。不怕血雨腥風,只怕回去什麼都已結束,一切早成定局。
唧唧、吱吱。
正當他出神之際,灰色松鼠竄進洞來,嘴里餃著一張紙箋。松鼠跳到左虓肩頭,張嘴一松紙箋便落進他手中。
左虓打開,是一張薛濤箋,上面字跡談不上娟秀,卻也有幾分難得的灑月兌。很像情岫其人。
情岫在信里說洞底箱里有多余的被褥,叫他冷了就去拿來蓋上,晚上注意保暖,她明天會早些過來看他。
「呵呵……」
左虓看了不覺心情大好,眉眼都飛揚起來。他隨手從火堆旁拾起一小根木炭,在岩壁上磨了磨,在紙箋背後寫了兩句話,然後疊好又塞回小松鼠口中。
春夜已深,柴門外迎春花瓣似被鍍上月光,黃澄澄的。情岫躺在房內繡床之上,十六年來頭一回失眠了,輾轉反側。
方瓷枕下,一紙薛濤箋。
「生小嬌憨不知愁,今生緣愫幾世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