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做,二不修 第十三章 報春淡,復歸來

作者 ︰ 醉酒微酣

晨曦淺明,情岫睡醒尚未睜眼,便下意識地模了模枕畔,卻只觸及冷冰冰的瓷枕,身側也是毫無溫暖。

倏然張開眸子,情岫一下坐起來,撩開繡帳探出頭來,試探喚道︰

「九虎相公?」

滿室寂寥,無人回應。

「奇怪了,他怎麼起這麼早?」

情岫覺得納悶,徑自起身穿戴洗漱,然後出房轉了一圈,連後院的鵝舍也看了,依舊沒尋到左虓的身影。

谷中晨霧剛剛散去,濕氣朦朦朧朧,空有雀鳥鳴叫,蝴蝶飛舞,獨獨沒了那人蹤跡。

情岫去問柳逸︰「叔叔,您今早看見九虎相公了麼?」

柳逸正在淨手,掌在盆中一滯,平平道︰「沒有。」

情岫又去問在廚房中的辛晴︰「嬸嬸,您看見我相公了嗎?」

辛晴正在從蒸籠里往外撿點心,听言頭也不抬︰「我哪兒知道,他昨晚不是在你房里歇的麼?不像話,大清早也不伺候你,待會兒看我怎麼收拾他!咻咻,先用朝食罷,別管他了,肚子餓了肯定就回來了……」

「嬸嬸,你和叔叔先用罷,不必等我了,我去林子里看看。」

情岫眉心微皺,心里惴惴不太安穩,她提著裙擺就小跑出院子。

「咻咻回來,吃過東西再去也不遲!」

辛晴端著盤子趕緊追了出來,柳逸卻一臂攔住她,搖搖頭︰「由她去吧,總要死了心才好。」

辛晴焦急地望了望那抹背影,于心不忍︰「相公,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大好?畢竟那小子也是咻咻頭一個喜歡的人。」

「你也會說他只是頭一個。」柳逸拂袖,嘆道︰「日後還有第二個第三個……懷念的總是最好的。與其放他在咻咻身邊,看一群人明爭暗斗,我倒寧願咻咻永遠心頭記掛著他,少把心思花在男女情愛上,關注正經事要緊。」

辛晴素來刀子嘴豆腐心,心疼地說︰「別的女兒家都是嫁戶好人家,相夫教子平平安安過一生,可憐我家咻咻……」

柳逸倒是淡然︰「我們護得了她一時,護不了一世。你不喜歡的,她未必也不喜歡,一切盡看天意罷。」

「九虎相公——九虎相公——九虎相公——」

回音從樹林的另一端又傳遞回來,情岫找過山洞、水潭、樹林,甚至連兩人相遇的崖底也找了,卻還是沒有看到人。

她擔心之余有些生氣,于是找來了小松鼠和梅花鹿問話。

松鼠一躍便跳到了她的肩頭,她遞上一個干核桃︰「松松你見我相公了麼?」

它兩只前爪抱起核桃塞進嘴里,滿不在意地支支吾吾兩聲,隨即後腿一蹬,很快就又上樹去了。

「喂!不準敷衍我!」情岫在樹下氣得跺腳,「無功不受祿,你沒看見人還拿我核桃,還來!」

啾啾——

小松鼠發出兩聲壞笑,毛茸茸大尾巴在茂密樹枝間一晃,很快就消失了。

情岫氣悶,狠狠甩了下袖子,嘟嘴埋怨︰「貪吃!以後不理你了!」

梅花鹿倒很乖巧,用額頭去輕輕抵了抵情岫腰際,左右摩挲,好似安慰。

「哎,」情岫垂頭喪氣嘆了一聲,反手模模梅花鹿的前額,幽幽道︰「我找不到九虎相公了,他突然就消失了,就像他來的時候那般……」

梅花鹿低低哞了一聲,然後走到情岫身後一拱她大腿,讓她坐到自己背脊之上。

「斑斑,你要帶我去哪兒?」

成年梅花鹿馱著情岫,慢悠悠走回了兩人素日藏身的山洞。情岫看著四周灌木叢中夾雜的多色報春都快謝了,前些日子還錦簇成團,如今只剩孤零零幾瓣兒。好比她,以前有人陪伴左右,現在也是只影難雙。

廣袖拂過櫻草,情岫隨手掐下一朵單瓣淺紫報春花,捏在指間。

「女敕黃老碧已多時,騃紫痴紅略萬枝。始有報春三兩朵,春深猶自不曾知。」

她喃喃說著,迎風攤開手掌,任由輕飄飄的花朵兒被吹走了。

洞里本來幽森,還好白日陽光從洞口灑進去幾縷,倒也照得勉強能視,只是不如打著火把明亮罷了。

情岫一進去禁不住打了個顫,雙臂緊抱搓了搓,自言自語︰「好冷呵……」

石床之前的地上有個小土坑,里面還有未燒完的柴火,焦黑一半。她找來些干草,把還能燒的樹枝子揀出來堆在一起,取出火石升起火堆。

梅花鹿走進來放下她後便徑自去了洞底,在牆角一個地方用蹄子刨著什麼。

火焰騰起,微薄的熱度傳遞到皮膚上,情岫方才覺得好了些許,可骨子里依舊還是冷。

她蹲在火堆旁,一根根往里添加樹枝,眼楮直愣愣望著跳動的火苗,神魂皆失的樣子,呆呆傻傻,連手指差點被燒到也不知道。

還是梅花鹿過來咬住了她的袖子,她這才回過神來。

「怎麼了斑斑?」

梅花鹿拽著她拖到洞底,低頭沖著地上的小坑晃了晃。

情岫俯身一看,白花花的魚骨頭鳥骨頭堆了滿滿,甚至還有個龜殼。她趕緊伸手去模了模,發覺旁邊泥土濕濕的,骨頭的痕跡也很新鮮,應是才埋不久。

這時梅花鹿鼻子又噗噗兩聲,然後轉過身來,把後腿露給她看。

鹿腿上有一道細長傷口,愈合不久。

情岫模著那道傷痕︰「你是說……這是九虎相公弄的?還有那些魚鳥也是他偷吃了埋在這里的?」

梅花鹿嘴里嗤嗤,既像點頭承認,又仿佛在抱怨說那人傷了它。

「對不起斑斑,我不知道。」

情岫抱住梅花鹿的脖頸,把頭靠在上面,手掌一下下撫著光滑的皮毛,呢喃道︰「我從來不知道他背著我捉了它們來吃,也不知道他取你的血喝……害你受苦了,對不起。」

「其實我還有好多好多事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這里,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麼,我更不知道他現在去哪里了……」

「他說的話我都信,他說他是神仙我也信。我那麼听話,可他好像還是不願意要我了,就和姑姑一樣……」

「叔叔說世上本無鬼神仙魔,可我寧願相信是有的。不然的話,我要怎麼才能找到那些失去的人呢?若人死之後並無鬼魂,那有什麼可以證明他們來到過這世上,來到過我身邊?」

「斑斑,他們都會回來的對吧?」

「或者,終有一日我們能重逢罷……」

日升又日落,晚霞的光彩掠過洞口,絢爛一瞬,卻很快就迎來了黑暗。

點綴著梅花般紋路的漂亮皮毛早已被打濕一大片,短毛皺在一起,就如花殘了敗了一般。

梅花鹿靜靜站著,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情岫後頸,與她額首相依。

情岫仿佛睡著了一般,倚在它身上,不聲不響。

「咻咻。」

柳逸驟然出現在了洞口,開口喚她。情岫聞聲趕緊坐起身來,背對柳逸用袖子抹干淨臉頰,隨後才轉過頭來。

「叔叔,你怎麼到這里來了?」

柳逸忽視掉她微紅發腫的眼眶,指著外邊一笑︰「你天剛亮便出了門,夜黑了也不見回去,你嬸嬸著急,所以差我來看看你。怎麼了?瞌睡蟲咬你了麼?一覺就睡走了一天。」

情岫听言不覺掩嘴一笑︰「呵呵,是呀,我困得很,不知不覺竟睡了那麼久。」

「餓了吧?你嬸嬸做好了飯,正等你回去。」

柳逸朝她伸出手,雅然笑道︰「我們回家。」

對上他殷切盼望的目光,情岫搭上自己手掌。

「好,我們回家。」

夜幕寂寂,暮春時節的蟲子已經多了起來,躲在草叢里嘰嘰喳喳甚是熱鬧。

兩人一路無話,柳逸沒有開口提及左虓,情岫也未主動詢問,仿佛這個人從未存在過一般,忽然消失,無人關心。

「咻咻,」柳逸牽著情岫走著,突然說道︰「你要知道在這世上,永遠沒有最好的那個人,也沒有十全十美。」

情岫不懂他為何由此一言,「嗯」了一下。

「就如你養的松鼠、白鶴,還有梅花鹿和黑熊,都是你的寵物,你喜歡它們,卻也一視同仁。因為松鼠機敏,白鶴速捷,小鹿溫順,黑熊力大……每個都不相同,各有千秋,你說不上哪個最好,因為它們都是不一樣的。」

情岫否認︰「可是我最喜歡松松,對它也最好。」

柳逸道︰「那是因為它是你最先馴養的寵物,陪你多年,感情自然深厚些。人對自己喜歡的第一樣東西總是特別難忘,但這樣東西並非不可代替,在你的心里,舍不得的其實是當初的感覺,而非東西本身。」

「所以,」他頓了一頓,回過頭來看著情岫,「人亦如此,你懂麼?你以為你喜歡一個人,可是過了幾十年,那個人的面容早已淡忘,記憶猶新的只是當年怦然心動的感覺。人這一生,來來往往遇見多少人吶,最初遇見的那個,不一定會是最好,也不一定會是最適合。」

情岫听懂了他的暗指,辯解道︰「可萬一他就是最好的那怎麼辦?豈不是就這樣白白錯過……」

「不會的。」柳逸斷然否定了,拍拍她的手,「目光放長遠些,你還有以後。」

情岫眼眶一澀,低下頭咬著唇,道︰「現在都抓不住,談什麼以後。」

柳逸牽著她繼續走,不歇步伐。

「十六歲的出谷之期就快到了,到時候我給你講個故事。」

情岫傷懷的情緒仿佛很快淡去,幾日過去,她起居如常,面色無異,又恢復成了那個不被憂慮所擾的小姑娘。

辛晴起先還抱有擔憂,見狀笑嘆︰「到底是年輕好,來得快去得快,很快就忘了。相公你說是不是?」

柳逸不語,一笑付之。

這夜,一場暴雨不期而至,猙獰閃電撕破夜幕,響雷驚天。

情岫從小就怕雷雨天,躲在房里縮在床角,緊緊用被子捂住頭,嚇得渾身顫栗。

又是 嚓巨響,地面都震動起來,情岫忍不住尖叫起來。

「 」一聲房門被人推開,門口矗立一人,通身濕透,一身泥濘,頭發也掩住了面容,彷如在雨夜中外出勾魂的索命鬼。

情岫透過被褥縫隙,借著閃電亮光瞄到一眼,差點嚇死過去,驚呼救命。

「叔叔!嬸嬸!有鬼啊——」

「你才是鬼!」

來人聞聲氣得半死,一抹臉就沖進去,掀開被子從床上撈出情岫,揪著她手腕,咬牙說道︰

「我真是被鬼迷了心竅了,一閉眼就滿腦子都是你!你個小禽獸起來,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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