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做,二不修 第十二章 茉莉白,去不還

作者 ︰ 醉酒微酣

情岫沐浴之後回房,見到左虓端坐椅上,背脊挺得筆直,手掌置于膝頭,雙眸微垂,眼神晦暗不明。一掃平日紈褲作派,倒有幾分憂郁風骨。

「九虎相公!」

她興沖沖跑近,一下勾住他的脖子︰「你又在想什麼?」

「自然是想你。」左虓眼皮也不抬,順勢拉她坐在自己腿上,「現在除了想你,我恐怕也無事可做了。」

「想我作甚?」情岫咯咯直笑,「我天天在你身邊,犯不著惦記。哎呀,難不成你是詩里所說的‘行相思,坐相思。朝相思,暮相思。一日相思十二時?’呵呵……」

少女笑得花枝亂顫,脆音陣陣躍進耳里,左虓卻有些郁結。

「小禽獸。」

左虓突然喚了她一聲,情岫轉過頭來︰「嗯?」

「如果有日我走了,你會不會想我?」左虓直勾勾望著她,臉上並無玩笑之色,而是一本正經地問道。

情岫不解︰「你要去哪里?不能帶我去麼?」

「我只是假設,」左虓避開詢問,「萬一哪天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離開,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到時你會不會想念我?」

「會啊。」情岫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我會每天都念叨你,盼你早點回來。」

左虓瞳孔一暗︰「那要是不回來了呢……」

情岫有些糊涂了︰「為什麼不回來?你不喜歡這里啊?那……我去找你好了,九虎相公,你是不是想家了?」

左虓把頭靠在她肩頭,撅著嘴有些撒嬌的模樣︰「嗯,是有些想了,出門數月沒消息傳回去,家里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哎。」

「別擔心,」情岫模模他的臉頰以示安慰,「叔叔說我滿了十六歲便能出去,我是月末生的,還有十來天便是生辰了。等到生辰一過,我可以出去的時候就帶上你。九虎相公,我陪你一起回家。」

左虓聞言笑了,眸里似有點點碎光。他伸手去捏了捏情岫鼻尖︰「你這話說的,好似要陪媳婦兒回娘家一般,听著別扭死了!不成不成,還是我想帶你回去的時候你才準去。」

情岫呶呶嘴,不情不願︰「好嘛好嘛,你喜歡怎樣便怎樣好了……九虎相公,我都好困了,咱們歇息好不好?」

鴛鴦帷帳放下,情岫主動鑽進左虓的臂彎之中。

她嘻嘻笑著,道︰「你身子暖呼呼的,挨著真舒服。」

左虓啞然失笑︰「如今天氣尚有些涼,你自然是覺著好的。等到了夏天熱起來,我看你躲都來不及,哪兒還會巴巴貼著我。」

正如兩人的相識相處,她被豢養在此十多年,從未見過谷外的其他男子。他是她認識的第一位外來人,所以便覺得新奇好玩兒,有些依賴。

可若是等到來日她出了谷,見識到更為廣闊的世界,結識了更多的俊杰雅士,她還會記得他麼?她還會這般依戀他麼?

孩童總是對擁有的第一件玩具愛不釋手,但等到日後得到更多更好的,那個殘破不堪的舊物,早已被扔到不知哪里去了。

左虓不甘願淪為這樣的舊物舊人,有些苗子,趁還沒有長出來便掐了吧,以免結出苦果。

情岫緊緊摟住他,把頭靠在他肩膀,手指挑著自個兒一縷發絲,邊玩邊道︰「可是夏天過了就是秋天,秋天過了又是冬天,天氣很快就變涼了。就算熱的時候不喜歡兩個人睡,冷起來卻還是會想起你的。再說我看叔叔嬸嬸即使暑熱也沒有分床睡,我們可以學他們那般,在榻上墊起竹席,再灑些水,睡得時候分開一些便是了。九虎相公你要是還怕熱,我就給你打扇趕蚊子,保證你睡得舒舒服服。」

左虓听她這般說,不知為何鼻頭酸酸的。他揉揉眼楮,側身摟過情岫的背,嗓音澀啞︰「這可是你說的,小禽獸,以後你只準對我這麼好,不許對別人那麼好,听見沒?」

情岫眨眨眼︰「叔叔嬸嬸也不行麼?」

「他們可以,其他人不行,特別是其他男人,你不許跟他們說話,不然我就不理你,也不帶你回家。」

「說話都不行啊?可是……萬一我踫上什麼事兒需要人幫忙怎麼辦?」

「那……說話可以,不許讓別人牽你手,也不許再跟別人成親,還有最重要的,不準跟其他人雙修!即便是你叔叔安排的人也不準!」

情岫被他一通束縛,有些不高興了︰「這個不準那個也不準,我都沒有這樣要求你的……」

左虓不以為然︰「男人跟女人怎麼一樣?女子做這些是本分,男人自是不需守身的。」

「才不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九虎相公你都做不到,憑什麼來要求我?我不依,除非你也答應我,不跟別人牽手不和別人成親,也不教別人雙修。」

左虓一陣頭疼,心想這丫頭平素好糊弄,怎麼關鍵時候就難纏起來了?一根死腦筋不通情理,認準死理就走到底,真是倔!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依你便是。」左虓無奈妥協,「那我們約定好了,除了對方,再不能跟別人相好。」

情岫這回開心了,笑得嬌媚,湊過去在他嘴角親了口︰「好啊!」

左虓頗為滿意地挑挑眉毛,也在她唇上啃了一口,意猶未盡地放開,拉過被子給她蓋好,道︰「夜都深了,睡罷。千萬別忘了答應我的事,好生記著。」

長夜暗燭,涼霧雨露。夜半時分,情岫睡得正酣,左虓從床上悄悄起身。

他穿戴齊整後卻未立即出門,而是靜靜坐在床沿,一直盯著情岫沉睡的面容看,有些出神。

「小禽獸……」

眷戀的手指劃過恬靜的臉龐,寫下筆筆不舍。

窮途末路時的驚鴻一遇,病痛纏身時的悉心照料,百無聊賴時的消遣玩鬧……短短一月,區區三十日,點點滴滴,未必不曾留下痕跡。

可惜,他們終不是一路人。

他的曾祖父與東晉高祖一同出生入死,征戰沙場,建朝後受封定遠侯,世代襲承。到他這一輩,他的親姑姑入宮為貴妃,誕下了四皇子,也就是他的表哥。四皇子聰慧明敏深得帝心,東晉皇帝大有廢太子重立之意,是故太子一脈對左家頗為忌憚,虎視眈眈。

這種境況下,盡管左虓還未襲爵,卻也只能迎頭硬對,竭盡所有助四皇子成事。功成,保左家數百口平安無恙,失敗,九族盡滅,同宗全誅。

殺了他四皇子便少了條重要臂膀,太子掌管的慎要司當然是趕盡殺絕。可若是他命不該絕回去了,形勢必將大不相同。

他不屬于這個寧謐的地方,那些波濤暗涌殺機重重之地,才是他安生立命之所。他一定要回去。

至于情岫為何會被養在此地,為何所學非同一般女子,為何柳逸說話行事處處流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氣……到底是何緣故,左虓已不願去猜去想。他從來就是一個糊涂的聰明人,知與不知之間,他選不知。

不知便可以了無牽掛地走,沒有擔憂沒有惦念,也沒有歡喜。

左虓微微一嘆,俯首而下,輕輕吻上情岫額頭。

「願你一世無憂,長樂永康。若我有命回來,一定帶你遠走高飛。若我就此喪命……那便算了罷,我不要你記我念我哭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忘得太干淨,至少九虎相公四個字,你要一直記得。」

頸間碧玉生輝,瑩綠澤澤。左虓摩挲了一下玉面,把玉佩又塞進她領中,隔著衣料最後模了模。

「見物如見人,不準忘了我。」

左虓毅然離去,大步朗朗,未曾回頭。

院門之外,柳逸早已等候多時,肩頭都掛上露珠。

「走吧。」

柳逸見他晚了一刻出來,也沒有多問,袖子一揮便往外走,左虓急忙邁步跟上。

穿過谷中桃林,柳逸停下腳步,扔給左虓一條黑布。

「蒙眼。」

左虓接過布條蒙住雙眼系于腦後,眼前頓時黑暗一片,連丁點兒星光也透不進來。

柳逸推他肩頭,命令道︰「轉幾個圈兒。」

等到左虓听話地在原地轉了幾下,失了方向感,柳逸才在他掌中塞進樹枝的一端,牽著他走︰「跟我走。你要膽敢不老實,我便結果了你。」

足下枯葉咯吱,泥沙軟散。左虓目不能視,在柳逸的牽引下默默走著,耳畔只聞兩人的腳步聲和蟲鳴聲,鼻端嗅到夜風送來的茉莉花綻放的香味兒。

一路無話,行走了約莫兩刻鐘,柳逸終于停下腳步,左虓也隨之佇足。

淺淺流水之聲,還有山泉氤氳的涼意,左虓雖然看不見,卻也猜出是來到一處水邊。

這時,柳逸道︰「前面便是出谷的路。我最後說一次,一旦你離了這里便再也不能回來,谷中一切你也不可向外人說起。否則盡管我身在此處,卻也照樣有本事殺你滅口。」

「請前輩放心,在下斷不會泄漏一字出去。」左虓一派正氣凜然,「數日來承蒙您的照顧,晚輩感激不盡。今日一別也不知是否還有相見之時,大恩無以為報,請受我一拜。」

說罷他掀袍跪下叩首答謝。柳逸道︰「起罷,我只是看在咻咻的面子上不願傷你性命,再者,算是償還一位故人之恩……你且去,莫要回來了。」

左虓正想揭下蒙眼黑巾,一听瞬時停了動作,狐疑問道︰「前輩可是認識我左氏中人?不知是哪一位……」

誰知不等他問完,柳逸卻已經掀他一把,喊道︰「閉氣!」

「噗通」一聲巨響,左虓跌入身後水潭之中,濺起水花無數。

通身皆被冰水包圍,寒冷刺骨,左虓沉在水底,趕緊用手扯掉眼上布條,本能地向上游去,卻被潭底漩渦拉扯住身體,不知不覺下沉,然後卷進未知的迷洞。

暗夜無光,水底更是黑幽,左虓胸中余氣都快被耗完了,胸腔悶得幾欲爆炸,終于察覺到詭異的吸力遠離了自己些許,奮力浮上。

「噗……」

破水聲起,左虓終于從水下冒出頭來,重重喘息,深深吸了幾口氣。

借著夜光,他左右四周打量,發覺自己身處一條小河之中,而已經不能得知剛才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了。

河水微有湍流,左虓筋疲力盡,任由流水帶動著把自己往下游沖了一會兒,才尋了個近岸的地方爬上,躺在淺灘上大口喘氣。

天幕銀河輝灑,星辰閃耀,是良辰美景,卻無人共賞。

左虓說不上心頭的感覺,只是一味迷惘,就像不知道要何去何從。

「呵……到底是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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