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岫在回照月軒的路上看見一只白兔蹲在草叢里,白毛如雪,三瓣小嘴動得飛快,模樣可愛極了。
「兔兔……」
她憐愛之心頓起,笑著就去撲兔子。白兔膽小羞怯,刻意和她捉迷藏似的,小腿蹬開在草叢里鑽來鑽去,情岫一路尾隨,不知不覺又回到了剛才的地方,無意間听到左虓和衛昇的對話。
左虓未料她去而復返,剛巧不巧還听見了剛才的話。他一時之間反應不及,明明很想解釋清楚,卻不知從何開口。仿佛有一只手掐住他的喉嚨,陰影下一張猙獰笑臉正在譏諷他的卑鄙。
她的目光是那麼坦蕩銳利,就這麼直直盯著他,眼波流露堅不可摧的信任。左虓只覺自己好像是一件最骯髒的物什,突然就暴露在茫茫天地之下,被迫接受烈日的審判。
羞愧。
是的,除了羞愧,左虓胸中只余歉疚。他原以為可以一直維持住這樣的假象,把那些不堪和為難都掩蓋在光鮮美艷的外表之下。他以為只要把婚事一直往下拖,就能拖至尋找到兩全其美解決辦法的那一日。
可惜他太過高估自己的能力,也太過低估人心的丑惡。
「你怎麼在這里?」
半晌,左虓從嗓子眼兒迸出的竟然是這麼一句淡而無味的話語。
情岫眸中含淚,根本不理他的詢問,只是一味堅持剛才的詢問︰「九虎相公,你是不是要娶別人了?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左虓走近給她揩掉臉頰上的淚痕,垂眸輕聲道︰「你想哪兒去了。我怎麼會不要你,別瞎說。」
「那為什麼喂喂喂會問你多久娶別的姑娘!」情岫抽噎一下,抬起頭來看著左虓,淚珠兒未干,眼里還亮晶晶的,「還有你剛才說該娶的時候就娶了,這是什麼意思?」
連番質問,問得左虓毫無招架之力,啞口無言。
衛昇一直在旁看二人對質,他搖開青竹紙扇不緊不慢地扇著,淡出兩人的紛爭之外,一襲悠然。
不過這份悠然中,卻隱藏了一絲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的渴望。
衛昇並不認為此事是他有意的陷害,他覺得反正遲早都要露餡兒,不如現在就把事情說開,探一探對方的底線。再者,他私下也想看看左虓能為情岫做到哪一步,又或者,情岫會不會為了左虓而讓步?
長在禁宮二十余年,衛昇從不相信所謂的深情厚意。他倒要探究一番這對沒有利益聯合的配偶,到底能攜手走出多遠?
「你心虛不敢說話!」
左虓一味的沉默只能讓情岫猜疑更甚,她發氣捶了左虓胸口一拳,說話帶上哭腔︰「九虎相公是混蛋!」
左虓依舊一聲不吭,任她打罵也不還手,甚至還緊緊抱住她箍進懷里。他只希望時光能夠永久鐫刻在昨天,這樣他們之間就只有美好,沒有猜忌隱瞞,沒有血淋淋的真相。
情岫被他勒得都喘不過氣了,掙扎著要離開︰「你都不敢回答我,我才不要你抱!你放開!放開……」
正在左虓進退兩難的境地,衛昇突然說話了。
「其實,在表弟娶妻和寵愛你這兩者之間,並沒有沖突。」衛昇眼神柔和,嘴角噙笑,「只要表弟心里有你,多一個妻子或者少一個妻子又有什麼關系?你可以就當她是一件擺設,放在家里而已。你若不喜歡,甚至還可以不和她來往。何況這門婚事早在表弟娶你之前就定下了,若論先來後到,你還要排在後面。現在別人不計較你橫刀奪愛已屬難得,你反倒怨恨別人要搶走你相公,這可有些說不過去。」
情岫聞言一怔,難以置信地望向左虓︰「真的?」
事已至此,左虓再作推月兌已是不能,他低低垂首,澀然承認︰「是……」
「那你為什麼從來都沒說過?」情岫失望至極,嗓音陡然尖銳起來,淚水奪眶而出。
左虓急忙解釋︰「我說了!成親之前我就對你叔叔說了,是他不在意,叫我以後莫要在你面前提起……小禽獸,這門婚事不是我的主意,我也不喜歡紀婉蘭,我就喜歡你……但是現在退親不大可能,很多事太復雜,兩三句也說不清楚……」
「說不清楚就不要說了!」情岫哭著推開左虓,「你總是騙我!以前你明明答應了我不吃肉,可卻偷偷割傷了斑斑喝它的血。還有你明明說過只和我一個人好的,現在又要娶別的姑娘……娶就娶!反正我以後都不喜歡你了!」
她賭氣地扔下一句惡狠狠的話,嚶嚶哭著就跑開了。左虓見勢不妙趕緊去追,眨眼間兩人一前一後就跑遠了。
衛昇在原地站了片刻,看見腳邊的白兔便把它抱了起來,攬在懷里輕輕模著一對長耳朵。
他對著兔子自言自語︰「別看你平時溫順,殊不知有句話叫兔子急了也咬人,呵呵,這回恐怕有人會傷得不輕咯……」
情岫哭著跑回照月軒,正在院子里煮茶,見狀一驚︰「夫人您怎麼了?!」
情岫只顧哭不說話,「咚咚咚」跑上閣樓把房門一關,插上門栓。
很快左虓滿臉焦急地回來了,旋風般沖上閣樓,不料吃了個閉門羹。
他只好在外面喊人︰「寶貝兒開開門,你听我給你說。」
房內傳來細微的哭咽聲,情岫趴在床上,枕著個雲霞色緞面大軟枕一直哭,淚水嘩嘩打濕了枕頭,暈染出一大片水漬。
左虓听見心疼極了,幾乎是用乞求的口氣說道︰「寶貝兒你別這樣,讓我進去好不好?求你了……」
他在外面一直喊,直到喊得唇裂聲啞也不走。情岫本想一個人靜一靜,可被他鬧得也沒個安生,頓時氣了,抓起枕頭就往門上砸去。
「不準喊我寶貝兒!大騙子!」
很快左虓應聲︰「是是是!不喊寶貝兒,那我還喊你小禽獸。小禽獸你開開門,讓我進去跟你解釋好不好?你別哭了,有氣就撒我身上,打我罵我都行……你開門,開門我讓你打,隨便打!」
「我才不稀罕打你!手痛!」
情岫從床上坐起來,抬起手背揩掉淚水,語氣橫橫的︰「也不準喊我小禽獸,你才是禽獸……不對!你禽獸不如!」
左虓一開始擔心她被氣狠了做出什麼傻事,這會兒見她還願意跟自己斗嘴,心里一陣竊喜。不過他還是用可憐兮兮的口氣說道︰「那我叫你什麼?跟叔叔一樣喚你咻咻好不好?」
「這個更不準叫。」情岫不高興了,嘴巴撅得老高,「我喜歡的人才能叫我咻咻,現在我討厭你,不許你這樣叫我。」
「那……」左虓撓撓頭,小心翼翼地問︰「娘子大人行不行?」
「噗……」
樓底下偷听的明玉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兒來。情岫在房里也听見了,頓時也有些想笑,可又覺得不合時宜,硬生生憋住笑意,只是嘴角往上彎了彎。
左虓現在無暇顧及是否出丑了,他把額頭抵在門上,扯著門把手耍無賴︰「娘子大人您行行好,讓我進去吧……為夫知錯了,任打任罰,絕不還手,毫無怨言……」
情岫漸漸地不哭了,坐在房里听著左虓的聲聲哀告,心里並非沒有動搖。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很在意左虓是否要娶別的女子,其實從他們回到侯府的第一天,定遠侯的一頓棍子就讓她知道了左虓的婚事是不能由自己做主的。何況還有老夫人的種種教導勸誡,外加衛昇有意無意的暗示提醒,也讓她知曉了身處侯門的不易。
她所失望傷心的,是左虓瞞住這件事不給她說。他難道不信任她嗎?不然為什麼他不願與她商量?他是否就想等到新婦入門再臨時知會她一句,讓她做一個蒙在鼓里的傻瓜?
情岫介懷的,是左虓不肯把心事和她分擔。做夫妻不是應該像叔叔嬸嬸那樣,毫無欺瞞相互坦誠麼?她覺得左虓輕慢了自己,他好似認為她只能同甘,不可共苦。
她不是小孩子了,她都可以生女圭女圭做娘親了,她能夠跟心愛的人共同進退。
可惜左虓並不這麼想。
情岫不覺幽幽一嘆,眼楮掃過黃梨木畫桌上的筆墨,心里冒出一個念頭。
「娘子大人,你睡著了?」
左虓看喊了半晌都無人應聲,把耳朵貼在門上也听不見任何聲音,里面靜悄悄的。他抿唇想了想,趕緊折身下了樓,在樓梯口逮住偷听許久的一干丫鬟。
眾人惶恐正要下跪請罪,左虓把手一揮。
「得了得了,本世子現在沒工夫搭理你們。誰去給我搬個梯子來,正門進不去,那就爬窗戶。」
帶著大家趕緊去找梯子,左虓又重新上了樓,輕輕叩門。
「寶貝兒?小禽獸?」
咯吱一下,關了一下午的房門居然開了,眼楮又紅又腫的情岫走了出來,手里捏了一張紙箋,邊角上印有一朵壓制的花樣,是蜀葵。
左虓大喜過望,趕緊腆笑著上去牽她的手。誰知情岫後退一步避開,冷冷掃了他一眼,把紙箋往他面前一遞。
「給你的。」
左虓納悶接過︰「是什麼?哎呀寶貝兒你給我寫情詩?!」
「哼。」
情岫努嘴冷哼一聲,聲音脆脆的︰「你想得美。這是休書,我要休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酒壺這自戀的孩子還以為別人小禽獸給他寫情書捏!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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