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詩棋一時語噎,電光火石間已明白自己入了局。左虓居高臨下看著她,語氣平平貌似無瀾,可只有詩棋能察覺得到他鐵掌下暗藏的殺意。
他道︰「最初我從未疑心過你。直至那日蜘蛛被人調包,我受傷沒多久就踫見了你,當時我便起了疑心。你早已不在我院里伺候,驟然出現是何緣故?此其一。」
「其二,我還未開口你便得知我是被毒蜘蛛所傷,還叫阿榮去拿雄黃粉解毒。你七歲進府,如今已逾十年,敢問你是如何認得毒物?又是怎樣知曉了解毒之法?除非蜘蛛是你買的也是你放的,這樣才說得通。還有,你見我中毒如此驚慌,可見你並非是想害我。會去打開盒子的除了我便是咻咻,再往下一想,缺子丸的事也定跟你月兌不了干系。」
「你很聰明,在我院子里做手腳很容易被發現,所以你都是在祖母那里動的手。咻咻隔日便要去向祖母請安,你把藥磨碎了下在茶里,碧澗明月味濃香馥,掩蓋了微淡的麝香紅花氣味,她聞不出來,他人亦察覺不到。事後殘茶你親自處理掉,一切便神不知鬼不覺了。幸好咻咻並非次次都飲,不然恐怕根基都毀于你之毒手。」
左虓五指一收,詩棋幾乎被提了起來,臉頰憋得通紅。他道︰「畫人畫皮難畫骨,這麼多年我竟未看出你是如此狠毒的女子。你不滿咻咻我尚能理解你是用錯了情,可你聯通外人綁架祖母、害死與你情同姐妹的琴畫,這又是為什麼?說!你目的何在?!」
左虓揚手一甩,詩棋狠狠跌在地上,手捂喉嚨劇烈咳嗽起來,淚珠沿著眼角滴滴滑落。
「呵呵,」詩棋緩過勁來,無故輕笑兩聲,嗓音澀啞宛如老嫗,她昂首開腔,語帶決絕悲涼,「草堂琴畫已判燒,猶托鄰僧護詩棋。我與她二人名源此句,結局卻也逃不過此句!」
突逢劇變眾人正在愣怔,詩棋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爬起來,拔下發簪就抵在情岫頸間。鋒利簪尖戳進皮膚,隱隱見紅。
左虓大驚,伸手想要拽回情岫,這時詩棋反手勒住情岫脖子,大喝一聲。
「不許過來!否則我現在就結果了她!」
左虓不敢再動,詩棋便一路挾持著情岫出了門,離了院子,來到祠堂前的空地。院子中央的紙錢還未燒完,且底下墊著的柴木也燒了起來,燃起比人還高的火焰,烈火氣勢洶洶風來更盛,仿佛是只噬人妖魔。
眼看詩棋背靠火堆越走越攏,左虓慌了,放軟口氣勸道︰「詩棋你放了她,我讓你走。」
詩棋不屑︰「走?我七歲就進府,在這里住了十多年,早就沒了自己的家,你讓我走去哪里?」
「好好好,不走不走。」左虓急忙妥協,安撫道︰「那我們就還和以前一樣,一切都可以當沒發生過,只要你先放了她……」
情岫張了張口,也想說些什麼,可她只要微微一動就覺得生疼,脖頸血脈仿佛隨時會被割斷,無奈只能緘口不語。
「世子,我不是琴畫,我沒那麼好騙。」
詩棋被逼到絕境,早已不抱什麼和好的希望,她冷笑道︰「琴畫傻,她恨你被人搶走,所以她處處針對這個狐狸精,結果到頭來只會惹你厭惡……我和她不一樣,我的心意是藏在心底的,喜歡也好討厭也罷,都只會深深藏著……世子您可知道,我對你的情意不比任何人少,甚至還比她們都要多得多!」
眼看詩棋的眼神語氣都激烈起來,左虓害怕她發狂再做出什麼瘋事,趕緊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我知道我知道!詩棋我們有話好好說,你過來,我們找個地方單獨說。」
詩棋搖頭︰「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不懂我,可我卻是懂你的。你看她的眼神對她的笑……我再有一百年也比不上,我永遠只是府里的丫鬟,僅此而已……」忽然她又大笑起來,聲色淒厲︰「比不上又如何?你絕不會忘記我!」
說罷她抓起祭桌上的酒,自頭頂傾倒而下,不僅澆在自己身上,還給情岫也灑上不少。倒盡了酒,詩棋把空壺往地上一砸。
陶片嘩啦碎裂,少許殘余酒液濺到左虓月白色的衣裳上,猶如慘然凋零的白梅。
「烈焰焚身,我會與她骨肉交纏,到時面對一堆焦黑枯骨,世子您是愛、還是恨?哈哈哈——」
詩棋笑得癲狂,死死抱住情岫就要與之一起跳進火海,左虓駭得心驚肉跳,伸出手就去抓人,大有一同投身火焰之勢。
嗖——
一只短箭破空而來,一下釘入詩棋手腕之中。詩棋吃痛不免松手片刻,左虓趁機抱住情岫護在懷中,轉身把人帶出烈焰吞噬的範圍,自己身後卻被火苗灼燒到,衣角燃起,後背頓時燒成一片。
四周的人趕緊七手八腳擁上來,好不容易拍打熄滅了明火,左虓整個後背都黑乎乎的,背部肌膚血絲橫裂,後頸還留下一道開裂的血痕。
「九虎相公……」
誰也沒料到詩棋竟會如此狠絕,情岫受驚縮在左虓懷里,眼帶驚恐,渾身都在顫抖。左虓忍著背上疼痛,手掌托著她後腦出聲柔柔安慰。此刻他方才回頭看向短箭射來的方向,不出意料,一臉淡漠的沐乘風手持弓弩站在那里,面無表情,只是雙眸緊盯火海里嘶吼的女子。
火星沾到浸了酒的衣服,很快就裹住了詩棋的全身,眾人站在遠處,只能看到一個掙扎的紅色身影。
詩棋啞著嗓子還在笑︰「你不可能忘了我,你會記著我一輩子!你以為我只是妒忌?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听命于何人,你更不會知道有誰在暗處惦記著她……」
「我謝你賜名,可我也恨這個名字!詩棋是棋,我這一生十七年,卻當了十年的棋子……」
「草堂琴畫已判燒,猶托鄰僧護詩棋。此去不為慕名利,若逢梵尼莫相嘲……」
「呵呵呵呵……」
笑聲漸小,那為情而瘋的人兒也漸漸不動了,燒至最後,只余一具萎縮焦臭的尸骸,難辨容顏。
左虓去看了一眼,沉默半晌的他終于開口,卻沒有說出一句詩棋想听到的後悔痛惜話語。
「我敬你之剛烈,但我更惡你之所為。你自以為懂我,你自以為自盡會讓我心生愧疚,你錯了。我要我所愛的,永久長生在這世上,而我所恨的,我會親手將其送斷毀滅,永不超生!」
夜風呼嘯嗷嗚,仿佛是亡者因焚慟悲狂,卻不知魂魄將歸往何方。
事後左虓向父母請罪,說明了前因後果。定遠侯惱他這麼大的事也敢欺瞞,本想用家法教訓一頓,不過一見他後背傷痕累累也就罷了,只是照例叱責了幾句,便放人回去療傷。可是左夫人原以為可以抱孫子,現在卻落得空歡喜一場,好生懊惱,除了訓斥左虓而外,更不給情岫好臉色。一家人不歡而散。
左虓的背脊略有燒傷,好在不算太嚴重。他趴在床上,情岫拿小剪子輕輕剪開破損衣物,把布一點點鑷下來,有些碎布都和左虓皮膚黏在一起,她撕都不敢撕,生怕給左虓又添上新傷。
弄了大半個時辰,終于把污衣清理干淨,露出左虓血痕縱橫的背脊。情岫先把絨巾在淡鹽水中浸濕,再拿出來敷在他背上,待到灼痛感稍緩,最後抹上藥膏。
「呼呼——」
情岫一邊抹藥膏一邊小口吹氣,問︰「九虎相公你痛的話就叫出來,這樣會好受一點。」
整個過程左虓吭都沒吭一聲兒,他聞言伸手去模了情岫臉頰一把,眉眼飛揚作調戲之態︰「我有寶貝兒吹吹,不痛。」
話雖如此,可他額上滾落下的大顆汗珠還是出賣了他真實的感受。情岫掏出手絹去給他揩汗,心疼地說︰「你都流冷汗了還說不痛,逞強的騙子。」
「真的不痛。」
左虓索性起身坐到床沿,拉著情岫藕腕把她圈進懷里,刮刮她的鼻子︰「老說我是騙子,我騙你什麼了?」
情岫想了想︰「唔……你騙我色。」
左虓一怔,笑問︰「哈哈,怎麼說?」
情岫很認真地說︰「常言道騙財騙色,你老說謊話誆我,可我又沒有錢,反倒是侯府有花不完的銀子。所以你不是騙我的財,而是騙我的色。」
「小禽獸挺有自知之明。」左虓拿鼻尖去蹭蹭她的雪腮,「你說我騙色,那我就騙色罷。寶貝兒來讓我親一親。」
他欲去含住情岫的唇,情岫卻縮脖子一躲,抬手擋在胸前︰「咦,傷那麼重還不安分,快去躺著,等你好了再給你親。」
「背上有傷怎麼躺?反正我今晚是睡不成了。」
說著,左虓伸出雙手握住情岫腰肢,把她抱起放到自己腿上,又騰出一手去解她的衣裳,眼眸彎彎兒不懷好意。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我們找點事做打發打發時間?」
「不來不來不來!」
情岫死命捂住胸口,頗為警惕地瞪著左虓,道︰「要是被母親知道又會怪我了,我可不想再被扇耳光,明明很委屈……這種感覺真難受。」
「寶貝兒對不起。」
左虓俯首與情岫額頭相抵,面容微微含笑卻又十分動情地說︰「以前我想的很簡單,覺得只要把你帶回來養在家里,寵著你慣著你,一切就稱心如意了。可是經歷過種種變故,我方才明白兩人在一起並非只有男女情愛,更多的是責任。」
「與你在一起,我不僅僅要讓你衣食無憂,更要護你周全,懂你心意,不可辜負于你。這便是我的責任,作為男人的責任。」
「小禽獸,我想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這份責任我願意擔上一生一世。」
「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我要永生永世都和你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好肉麻的情話,情岫不覺嗤鼻笑他。可是不知為何她就是忍不住鼻子發酸,情不自禁想哭,撲過去抱住左虓拼命點頭︰「地老天荒也不夠,就算天地不存,就算人神已滅,我們都要在一起……」
涼月泠光多旖旎,帳下伊人顰眉泛漣漪。盈盈淚滴,訴了衷情。
作者有話要說︰惡毒的女配終于炮灰掉了o/~
美人兒們,一個新人物即將登場,拭目以待喲~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