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听白雖沒有說,但她確實很想念八十年後那個家。br>
沒心沒肺的人才可能立刻適應天差地別的陌生環境,夏听白性格雖倔強堅韌,卻仍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做一個民國人。那些本來沒覺得多珍貴的事務或友朋,一天天在她腦海中變得生動,呼喚她的回歸,而與此同時,吳安平的小舅杜立奎,對她殷勤招待視若家人,感動之余,卻也更挑起她對父母的思念之情。
到這邊已經快兩個月,對溺愛夏听白的父親母親來說,同樣失去女兒音信已快兩月,現在還真難以想象,他們會急慮到怎樣一番情形。
不能否認,對吳安平,夏听白有那麼一點點恨,但日子一天天過去,恨或許還是那麼一點點,已萌芽的愛卻像董志 上的野草一樣,瘋長泛濫起來。然而,是什麼打破她感情上原有的平衡,使之出現如此微妙卻又巨大的變化呢?
是別離,平涼與西峰的兩次別離。那實質上內心略有些激動、卻刻意要表現出平靜的叮嚀和祝福,給她內心剛萌出來的那棵女敕苗,帶來了滋潤生長的雨露,它用懷念和記憶的力量,撥動了熱愛與平靜之間微妙的平衡,使之產生了難以言傳卻又天翻地覆的變化。
就在兩次離別之後,夏听白才突然感覺,原來她與吳安平之間那種特異的情感,已經不是那麼容易抑制和磨滅,那摻雜著感動、憐惜、敬佩、欽慕的復雜感覺,已越來越歸真為一種不需要理由的念想,她真切感到,自己戀愛了。
西峰給予她的感覺同樣美好,雖然這里與後世任何一個地級城市相比,都不值一提,但或許凌亂的街容背後,卻充滿難以想象的活力。如果要做比較,她感覺與中國剛實行改革開放那陣有些類似。街頭所見一張張面孔上,過往饑餓與貧苦的留影或許還未完全消退,但卻有笑容在熠熠生輝,整個城市充斥著一種強大至無與倫比的意志,相信未來美好的意志。
這里沒有人悲觀,即便他們剛從絕望的深潭里月兌身出來;這里沒有人抱怨,即便生活還有許多未盡如人意的地方。人有千萬,信念卻一致,正因為知道得之不易,人們才更知道珍惜。或許沒有多少人知道,隴東集團的主人是有著一張平庸面孔的吳安平,但提及隴東集團及解放軍,所有人都是狂熱擁戴,決不許有人說一句他們的壞話。
這就是吳安平的事業。
透過這些夏听白才明白,當吳安平現她被帶入這時空時,為什麼會那麼緊張,也才理解,為什麼明知道她久久不回,另外時空必定會起變化,卻仍遲疑著不肯送她回去,即便現在吳安平或許同樣愛上了她。讀看看所以她想念家人,卻不再說一句催促的話,所以她耗費莫大心力,去完成一份龐大規劃。這不止是想幫吳安平,她還想在忙碌中,淡忘八十年後的家。
但杜立奎已視為準外甥媳婦,不但關懷備至,還怕她寂寞,將相好的小介紹給她,讓她在這陌生的時空,再一次體會到有家的溫暖。這種感受,不是羅素研和幾歲大的吳定瑤所能給予她的。這種感受,自然而然便勾起她對父母的記憶,從而讓本已決定暫時不去想的事,卻一天天深刻,成為一種煎熬。
夏听白明顯消瘦下去,或許在別人看來,這是因為廢寢忘食調研實情、統計數據及設計規劃,但她卻知道不是,身體上勞累其實不算什麼,心靈疲憊才是正解。
由西安回到西峰,第一眼看見夏听白,吳安平就現了她身上的變化。形體的逐漸消瘦,使夏听白臉部及肩部的輪廓更為凸出,線條若完美雕塑般精致絕倫,但同時,這又為她一向獨立堅強的形象增添一些柔弱,吳安平看在眼中,內心也是陣陣酸痛。
不知道因為什麼,兩人再很少有親密舉動,即便有時情緒上來,也會緊緊相擁或親吻額頭,但旋即一種莫名的消沉就會出現,繼續親密下去,反而讓彼此都會尷尬。其中緣由,吳安平並不能清晰描述,但無疑最大可能,還是那橫亙兩人間縱跨八十年的巨大時空差別。
吳安平當然不會天真認為,愛就真的能肆無忌憚,那恰恰不能證明其崇高,反說明沒有人在負責任。無論誰,都不是一個孤單存在的社會單元,其作為人的完整性,需要很多種情感與露n理的支撐,失去這樣的支撐,生活及生命都不會完整。
夏听白的回歸已無法再拖,無論從哪方面講,吳安平都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甘陝兩年計劃的規模,比之一九四九年新中國成立後,因蘇聯援華而生的第一個五年計劃的規模,還要大還要全面,但實際上,西北當前無論人力物力基礎,比之那時卻更差幾個層級。明知這種情況,夏听白制定的計劃居然還如此駭人,而吳安平也竟然支持,當然是因為時空引擎這個變數,有了這個引擎,甘陝背後就站了一個世界,計劃也才可能實現。
在八十年後的那個世界,吳安平已經確立根基,依托于坤管理的多寶齋及洛夫娜管理的烽火公司,保守點說,他每年都能弄到十億以上的人民幣,而這正是他能源源不斷以後世物資反哺民國的依仗。但是,夏听白了解他這方面作為後,卻斬釘截鐵下了結論,無論多寶齋還是烽火公司,都有那麼一點不保險。
多寶齋這邊,在吳安平久無音信時,先不說于坤是否依然值得信任,即便他值得信任,多寶齋本身也會有許多麻煩,很有可能威脅到生存。
吳安平作為老板,他冒用黃啟東身份,已經是給多寶齋埋下一顆炸彈,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引爆而已。夏听白跟來民國時空的前後經歷,已很能說明問題。
真正算起來,多寶齋的經營其實不怎麼盈利,只不過吳安平的跨時空倒賣行為,做起來類似無本生意,他拿到的錢,其實就是多寶齋按當前時空評估的古董玉石等的本錢而已。古玩市場的規模,當然千百倍多寶齋的出貨量,但從一家公司,每年都流出高達數百件優質古董,這本身就有不少破綻可尋,最起碼,來路就是最難以解釋的問題。
就算沒人在意古董來路,但只要多寶齋名聲越來越響,吳安平的麻煩就不會斷。
黃啟東的真實年齡也是二十多歲,這樣一個年輕人掌握著十億的買賣,將是一件極具新聞價值的事件,幾乎可以肯定,對「黃啟東」這個吳安平的馬甲,會有不少媒體感興趣。而在媒體瘋狂挖掘之下,這個身份不可能有任何隱秘,其很可能的結果就是,會有人現黃啟東已死,多寶齋的老板有問題。
除此之外,還有更迫在眉睫的危機。
在新世紀,一人無緣無故失蹤絕不是件小事,尤其當這個人是位前任女警,並且這位女警的父親是本市前任政法委副記的時候,這更非一件小事。可以想象,現在蘇州警方必定已展開調查,他們會不會根據夏听白辭職的前因後果去查多寶齋?會不會從車站及賓館得到線索,查到義烏倉庫那位胖大娘,繼而查到吳安平這個假「黃啟東」?這真不好說。
或許對吳安平來說,如果拋開于坤的情誼,他完全可以不回國內,而盤踞在境外的烏克蘭,那里正是混亂之地,比之在國內更適合他渾水模魚,而利用引擎進出國內,也不可能被察覺,這其實完全不會對他的計劃造成不利影響。
但除了于坤的安全吳安平必須考慮,在指定甘陝兩年計劃之時,夏听白也另外從經偵及經濟角度,向他提議對多寶齋及烽火公司重新進行整合,並為他指定出一個嶄新的展計劃。
這計劃很復雜也很專業,即便夏听白盡量以通俗的話語做過幾便解釋,他仍有些地方搞不清楚,只知道按這樣的計劃去做,便相當于在後世,為甘陝打造出了一套備用的工業及物資供應體系,其意義之重大,對吳安平來說,怎樣形容都不過份。
客觀原因是多方面的,而主觀上,他也不願見夏听白這樣憂郁下去。所以隴東集團改組會議結束兩天後,在夏听白有一次再度精神恍惚時,吳安平心中暗嘆口氣,嘴里卻輕聲道︰「趁各項事務都在準備,正好有時間,不如明天我就送你回原來的時空?」
這句話他也知道是托詞,如果真有這個意願,其實任何時候都可以送夏听白回去,就算再忙碌,啟動一次引擎的時間總會有的。但無法否認的是,他總不是那麼甘願,內心似乎有一種恐懼,仿佛一旦送她離開,剛萌的情感就再也找不回來,那將是極為可怕的一件事。他不確定夏听白對自己的真實想法,卻確定對于自已來說,夏听白已越來越不可失去。
听吳安平這樣說,夏听白並沒表現出很興奮的樣子,她靜靜看了吳安平有十秒,才開口道︰「你是認真的?」
吳安平點點頭,低聲道︰「是的。」
夏听白問道︰「不再懼怕我回去後泄露你的秘密?」
吳安平誠懇道︰「不怕。」這確實是他的真實想法。雖然夏听白在這個時空生活還不到兩月,但這里已經有她無法割舍的東西及情懷,他已經無需擔心泄密問題。
夏听白停頓一下,才又目光對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字道︰「如果我回去,環境變了,你不擔心我會因此而離開你?」
吳安平苦笑道︰「會有些擔心。但是,如果你在我身邊,心卻離很遠,還不如送你去想去的遠方,心或許還會留在我身邊。」
夏听白低下頭,一陣不語,過會兒才又仰起臉對他道︰「我確實想回去,所以不會拒絕,可能你希望有一個能拋棄一切陪在你身邊的人,但對我來說,那太不真實。」
吳安平勉強笑道︰「你回去以後,還可以過來嘛。自由在兩個世界穿梭,這不是很刺激也很美妙的事情嗎?」
夏听白突然笑了,走上前緩緩抱住他,將臉貼上他的胸膛,輕聲道︰「我其實就是這樣想的,只是以前不方便提出。」
這一刻,曖昧驅離了恐懼,吳安平暫時拋開一切顧念,沉浸在夢想的甜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