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架R1偵察轟炸機及駕駛員下落不明,在目前深受蘇聯影響的西北軍中,究竟會掀起什麼波瀾,吳安平並不知道,但海原空戰後的第三天,也就是十二月五日,馮玉祥突然通電全國宣布北伐,而其第一個要討伐的目標,赫然便是吳安平的甘陝勢力。雖然馮玉祥誓師討甘勢在必然,但選在這時節發動,恐怕蘇聯顧問團也多少施加了一些壓力。
通電列舉了吳安平十大罪狀,其中大半經不起推敲,但有幾條卻很能迷惑人心。
罪狀,指責吳安平不顧甘陝貧瘠,肆無忌憚擴充軍隊,意圖分裂西北。本來經過先前輿論熱議,國人對西北分裂之說只是存疑,對吳安平並不曾群起圍攻,但這次馮玉祥耍了一個小手段,在極力渲染西北貧瘠現狀的同時,卻堅定無疑地指出,解放軍連守備部隊及新兵在內,總兵力已超過三十萬。
馮玉祥的情報其實不太準確,如果算上地方守備營及在訓新兵,解放軍總兵力實際已接近四十五萬。但馮玉祥感覺自己已是盡可能多說,而且三十萬部隊已是民國數一數二的龐大規模,尤其對甘陝來說,這樣規模的軍隊清亡後更從未出現過。
國人在驚訝解放軍強大的同時,不免給以寡擊眾的西北軍許多同情,而稍加思索,許多人便恍悟馮玉祥隱藏的暗示︰確實,以甘陝眾所周知的貧瘠,如何養得起這樣一支軍隊?這時,原本就質疑吳安平的人又跳出來抨擊,歷數西峰通電的內容,逐項質問《國民保障條例》中的內容,稱哪來數十萬噸糧食保障千萬人口糧?以低薄的稅賦如何支撐全民免費教育?
這些抨擊中影響最大的,應該是魯迅一篇《吳大都督的「福利」》,文中極盡嘲諷之能事,但每一句又都說到了點上。事實當然與國人認為的不一樣,但吳安平卻無力反駁,因為抹去D7引擎的存在,他根本無法解釋為何能無中生有,在西北富民、擴軍兩不誤。
吳安平是不是說空話,甘陝民眾自然最清楚。在這件事上,蘭州及西安的所有報刊,無論自身何種政治傾向,都以詳實的例證列舉甘陝可喜的變化,群起聲援吳安平及西北臨時政府。但有問題的是,連他們也說不明白,以甘陝的貧瘠是如何支撐著這樣的體系,這一點被目光敏銳的人點破後,這些聲援便顯得有些虛弱蒼白。
第二條罪狀,是指責吳安平獨裁。馮玉祥倒沒有煽風點火,而是將甘陝政體的架構形式徑直披露了出來,但這正擊中當前國人崇尚共和的軟肋,吳安平不可避免遭受無數抨擊,終與張作霖並稱為「共和中國之兩大毒瘤」。至于吳佩孚和孫傳芳,原本也該名列其中,只是兩人勢力破滅在即,再沒人把他們放在眼里。
這條罪狀吳安平同樣無法反駁。辛亥革命後,歷經討袁、護法等無數運動,共和觀念在民國可謂深入人心,由于過去的集權者基本沒干什麼好事,「獨裁」一詞在國人心目中,就徑直與「反動」聯系在一起,任何當權者只要具備這樣的特征,都難免招來鋪天蓋地的指責。
吳安平不可能在西北搞什麼共和,所以只好沉默,但在許多國人看來,沉默即是心虛。
第三條罪狀也值得一說。馮玉祥指責吳安平肆意侵奪百姓財產,任意羈押甚至處決異見者,為證明此事真實可信,他公布了一份受害者名單。吳安平檢查這份名單,發現還真確有其事,只不過其中九成是歷次清洗的對象,還有一成是《西北土地法案》公布後,沒將《除罪令》放在眼中,進而遭到打擊的地主惡霸。
遭到清洗的贓官劣紳不必多說,但正與蘇聯及合作的馮玉祥,竟將惡霸地主也列名其中,這就有些耐人尋味。在北伐戰爭如火如荼進行之時,領導的農會組織,在各地尤其是兩湖發展尤為蓬勃,但因準備不足,大量流氓無產者被吸收進來,由此使運動失去控制,對開明地主及富農階層造成極大沖擊,打砸搶掠殺時有發生。
《西北土地法案》同樣有土地革命的色彩,但相對要溫和得多,是一項以城市化、工業化為導向,以政府贖買、勞力遷移為手段,兼顧散田還林及區塊墾殖的系統工程。雖然對視《除罪令》為無物的惡霸型地主,仍不免鎮壓,沒收其大部家財田產,但基本能做到有理有度,而且由于此事是由上而下推行,可控性很強,可以說秩序井然。
這些情況馮玉祥不可能不知,但他仍拿甘陝說事,顯然是想激起民國上層社會和甘陝周邊勢力,對吳安平及解放軍的仇恨和恐懼。要反駁這一謬誤,吳安平自說自話沒用,他準備過段時間,邀請各大報社到甘陝實地訪察,在消除誤解的同時,也是一種很好的宣傳。
其實這些都是後話,吳安平最關注的,還是西北軍的軍事行動。
馮玉祥的討吳通電是在中午發表,但西北軍各部卻是在十二月五日拂曉發動的進攻,比通電時間實際早六七個小時。
為方便指揮,馮玉祥調整編制,將在寧夏的軍隊分為了七路軍。第一路軍是方振武部;第二路軍是馬鴻逵部;第三路軍是韓復渠部;第四路軍是石友三部;第五路軍是劉汝明部;第六路軍是孫連仲部;第七路軍是門致中部。除此外,還有直屬部隊,鹿仲麟、宋哲元及其下的鄧寶珊、佟麟閣、程希閑、鄭大章等師旅都在其中。李鳴鐘及蔣鴻遇部則居留綏遠後方。
西北軍收編寧夏軍後,總兵力已近十二萬人,除去駐守綏遠的一萬多人,寧夏境內就有十萬大軍,包括十多個師及幾個獨立旅。各師旅的實力,本以馬鴻逵、韓復渠、石友三所部最為完整,但由于馮玉祥傾向明顯,西北軍重整後,鹿仲麟、宋哲元、劉汝明、孫連仲各部反後來居上,實力超過這三人一頭。
十一月底,馮玉祥將總司令部遷入銀川,並在中衛設立前敵指揮部,任命宋哲元為前敵總指揮,統轄西北軍各部討甘。十二月五日拂曉,第四路軍韓復渠部、第五路軍劉汝明部、第六路軍孫連仲部、第七路軍門致中部及各獨立師旅,在黃河中衛、中寧段大舉南渡。由于事先已有充分準備,只用四個小時,五萬多西北軍便跨越黃河進到南岸。
隨即,北岸方振武、馬鴻逵、石友三三路軍,便與南岸門致中部,沿黃河兩岸迅速向南推進,而劉汝明、孫連仲等部則徑直南下同心,對平川、靖遠至海原一線的解放軍陣地,發動了極為猛烈的進攻。
這些地方屬于莫魁斗第七師及尚紀元獨立師的交聯防區,由于防線長達幾十公里,只能派小股部隊做重點防衛,各處兵力不多,莫魁斗、尚紀元見西北軍來勢洶洶,便下令各營連後撤,並集中兵力在靖遠以東、海原以西阻敵,以保持白銀、固原一線的交通。
命令下達後,位置突前的第七師、獨立師各營連,紛紛撤離駐守陣地,集中到打拉池、高崖、李旺、關橋堡等重點防衛區。由于解放軍機動能力更強,後撤又很即時,除與西北軍一些騎兵部隊有零星交火,各處都未有激烈戰事發生。
西北軍第六路軍孫連仲部,下轄程心明第十八師和吉鴻昌第十九師兩個新編師,半騎半步,作為南岸西北軍的左翼,率先進入同心城。其實,同心城仍屬馬鴻賓管轄,雖然在尚紀元攻佔海原時,他主動將寧夏軍從同心城撤出,但解放軍並沒有進駐。
這里雖有段時間沒有駐軍,但縣公署等都還在正常遠轉,而且正因為沒有駐軍,並受到固原、海原經濟活躍的影響,這里各族百姓的日子,反比先前要寬松紅火的多。但在這一天,同心百姓看到一隊隊荷槍實彈、騎馬挎刀的士兵進入城內,曾飽受戰亂之苦的他們,也等不及搞清是哪里的軍隊,便和任何一次躲避兵禍一樣,用最快的速度關門閉窗,藏得嚴嚴實實。
孫連仲率部進入城內,看到家家關門閉戶,只有幾只瘦狗夾著尾巴,躲在街頭巷尾瞪著驚恐的狗眼,注視著這些背槍拉馬的陌生人。雖然西北軍也算軍紀嚴明,但現在已是初冬,
縣署的房屋安排不開,總不能讓士兵露宿,于是便由縣知事及公署人員帶領,挨家挨戶敲起百姓的家門。
應該說,整個過程還是很友好的。雖然百姓們畏懼,不得不安排士兵借住,但期間並沒發生什麼不快,士兵們還是很守規矩。于是,家家戶戶又開了門,到晚飯時節,各家房頂、窯頂都冒出了乳白色的炊煙。但到第二日一早,事情卻陡然發生變化,同心城內接連發生幾起嚴重沖突,一些百姓竟喊出了「不如投奔解放軍」之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