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西北亂戰(5)
進駐同心當晚,孫連仲約縣知事在公署交談,要求縣知事在幾日內,將同心積欠數年的稅賦解給第六路軍軍需部門,以供各部采購冬衣及補充糧餉。孫連仲自然知道西北貧困,但這是馮玉祥親自下的命令,而且半數士兵還穿著夾衣受凍,軍餉又數月未曾放,所以即便難為也要為之。
馮玉祥也是不得已。相比民國其他軍閥,他確實更懷有愛民思想,但西北軍自始至終就從沒富裕過,他要養兵救國就必須先要找錢養兵。蘇聯的援助是有不少,前後加起來過千萬盧布,但這些援助不是真金白銀,而是供消耗的武器彈藥,即便有些衣物、罐頭,也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問題。
他在銀川就是這麼干的,而且理由也是充足。那些額外的苛捐雜稅不管,法定的稅賦總是應該交。雖然這是北洋政府先前定的,但現在北京北洋政府和廣東國民政府,都算不上統一的國家政府,西北軍既然到寧夏,這稅賦自然要由西北軍來收,逃是逃不掉的。
縣知事推月兌不掉,只能勉力為之。要趕在以前,這樣做百姓雖不滿,只要過得下去都不會出聲反抗。可自從解放軍攻佔固原,繼而又佔據海原後,由隴東涌入很多采辦,在這一帶大肆收購皮貨、羊毛,再加上解放軍也購買大量牛羊,宰殺以補充肉食,同心百姓便因此得利不少,而同時對解放軍也更為了解。
同心百姓自然向往隴東,若不是難舍家園,兼之隨馬鴻賓的人撤離生活多有改善,估計會有許多人逃向解放軍控制區。現在西北軍進駐,立時又要催賦要款,而且一次性要催繳七年賦稅,當然會引極大不滿。百姓不免悔恨未曾早赴海原、固原,于是拉扯、沖突中,就有人喊出「不如投奔解放軍」之類的話來。
縣知事找到孫連仲,哭訴道︰「長官,卑職無能,賦稅實在是繳不齊啊。」
孫連仲早听見城中喧囂,便問︰「可是有人抗稅?」
縣知事還不算壞,沒添油加醋告黑狀,只是將事情原原本本講述一遍。
孫連仲對此卻有意見,在他看來,百姓的日子既然好過以往,這賦稅更應該繳齊才對。
不過,同心城是與解放軍交戰的前沿,他卻不願使些強制手段,造成自身後方不穩,想了想道︰「這樣,既然百姓抗拒,積欠的賦稅便暫不催繳,只是今年的必須繳齊。而且我交待你一個任務,將收到的錢物全部換成棉花、布匹,另雇些人加緊趕制冬衣。若辦得好,保你官升兩級,若辦不好,也不用你過來訴苦,我會直接送你去找閻老五享福。」
縣知事唯唯諾諾退去。
孫連仲轉身對若有所思的吉鴻昌道︰「吉大膽,你又在想什麼?」
吉鴻昌模著胡茬子道︰「這解放軍恐怕不是好相與,我們的計劃還得修正,目前看,暴露的風險太大。」
孫連仲嘆口氣道︰「我也有這種感覺。還有唉不說了,我們還是趕緊再合計合計。」其實他隱隱有一種預感。自己的老上司馮玉祥似乎搞錯了北伐對象,或許迷霧籠罩下的解放軍,正如一只猙獰巨獸已張開利齒交錯的嘴巴,籌謀著將整個西北軍一口吞下。
這種預感很快得到一些驗證。
由于西峰會議後,甘陝各區縣在臨時政府督促下,已逐步開始改制,為保證這一進程不被打斷,解放軍調整防線將兵力集中到重點區域後,便不再後撤,而是對南下的西北軍展開了層層阻擊。于是接下來的幾天,在景泰、靖遠、海原這一扇形區域,西北軍與解放軍開始全面接戰,攻防殊為激烈。
十二月的西北,寒氣迫人,風沙撲面。干涸的河川、荒涼的戈壁灘、枯黃而帶刺的駱駝蓬草、連綿不斷的黃色土梁,使大地如同冬眠的蛇蛙,冷漠、僵硬,沒有半點生氣。自秦漢以來,這一帶是征馬嘶鳴、戰鼓如雷、白刃交加的戰場,中華民族為保衛疆土,屢屢與入侵的異族廝殺。現在,西北軍與解放軍也正排兵布陣,要進行一場酷烈搏殺。
受宋哲元指派,西線的第三路軍石友三部正猛攻景泰。而這里是解放軍莫魁斗部第七師第二團的防區。幾十里方圓的區域內,炸彈呼嘯,重炮轟鳴,到處濃煙滾滾,天空硝煙彌漫,兩軍往來沖突,陣地犬牙交錯。
石友三一直想突破景泰外圍陣地封鎖,直接以新裝備的蘇式大口徑火炮,轟擊景泰城四關,沒奈何第三路軍兵力雖數倍于對面的解放軍,其重火力武器性能及數量卻仍有不如,在助戰的R-1偵察轟炸機被解放軍飛行部隊驅離並擊落兩架後,戰場便陷入拉鋸狀態。交戰中,西北軍的傷亡尤重。
石友三的第三路軍指揮部設在景泰城東北二十多華里的一個村落中。十二月七日,他現西北方兵力薄弱,便令許長柱旅前去增補。因解放軍炮火密集,許長柱帶二三十人前去察看行軍路線,不斷被解放軍現,立即調重炮猛烈轟擊,許長柱雖僥幸逃月兌,其下卻被炸死一個團長。
十二月八日拂曉,石友三部避過解放軍幾架前鋒戰機的重點轟炸,集中輕重機槍及重炮火力,以丁漢民旅為主力對卞地槽展開猛烈進攻。雖然解放軍卞地槽守軍只有兩個連,但憑借預先修築的堅固工事,接連打退西北軍數次輪番進攻。最激烈時,西北軍已攻上陣地前沿,展開最拿手的近身白刃戰,卻硬是被解放軍大量沖鋒槍逼回到了進攻原點。
連續幾天圍攻景泰不克,第三路軍各官長垂頭喪氣,叫苦連天,認為即便達到目的,也會將部隊拼光。石友三接通在中衛指揮的宋哲元的電話,想給宋哲元反映戰況。接通後,他遲疑一下,卻把電話遞給了旁邊的參謀長。
參謀長道︰「總指揮嗎?前方情況很不好,照這個樣子打下去,再有兩天部隊就拼光了」
宋哲元沒等第三路軍的參謀長說完,便截住話頭道︰「你的話我明白。我們正是來找不好的,若是來找好,應該窩在綏遠、寧夏,到這里干什麼?我們這是北伐,,一切全憑犧牲,什麼都不顧惜。」
石友三不得不接過話筒道︰「總指揮,敵軍火力強大,而我軍彈藥消耗也太快,第三路軍已是勉強硬撐著攻勢。我們想再補充點彈藥、重武器,如暫時無法補充,可不可以把部隊往後挪一挪,免得傷亡太大。待補充之後,我保證一定拿下景泰。」宋哲元道︰「你的意思是往後撤退?是不是?我們還能退到哪里去?綏遠、包頭?哪邊沒有敵人?要退你們退,我是不退的。你們要退,就先把我打死,這里已經預備了一支敵人,一顆留給自己。」石友笑道︰「好了,好了,我們有辦法了。第三路軍一定遵照總指揮的意思去做,堅決打下景泰,完成預定計劃。」放下電話,他將宋哲元的話對各部長官重復一番,說明唯有咬牙硬撐,破釜沉舟才有出路。大家無法,只能使出渾身解數鼓舞士氣,再度猛攻。
但迎接他們的是暴風驟雨般的子彈。解放軍上百挺輕重機槍噠噠呼嘯,彈道如金蛇狂舞,山炮幾十門迫擊炮、野戰炮及重炮一排排砸下炸彈。丘梁斷裂了,沉陷了,彈坑遍布陣前。西北軍的勇猛也不是徒有虛名,在蘇式裝備加持下,完全不計傷亡,前面的士兵倒下,後面的依舊猛打猛沖,解放軍一些陣地兵力不足,立時有些搖搖欲墜。
這時,在軍用電台的呼叫下,前鋒戰機編隊蒞臨景泰上空,將一排排炸彈投向猛攻的西北軍各部。大地顫抖,伏尸顫栗,難以抵擋的翔空巨獸,出排山倒海的尖利呼嘯,令人恐懼窒息。那些駕駛R-1偵察轟炸機的蘇聯飛行員,本應第三路軍所求飛抵助戰,見解放軍的飛行部隊如此聲勢,在周邊轉一個圈,隨意扔下一些炸彈,便又徑直飛回中衛機場。
石友三部傷亡慘重。
幾個受傷的旅團長商量後,返回指揮部去找石友三,要求暫停進攻,將部隊後撤至八道泉附近。這些人被攙進指揮部時,石友三劈頭蓋腦就是一句︰「還能不能打?」旅團長們眼溜著地皮,一聲不吭。石友三急了,一急就罵娘︰「他娘的,都成啞巴了?我在問你們,到底還能不能打?」許長柱晃著半截血漿的袖筒哭訴道︰「部隊傷亡太大了,再進攻就打光了。」石友三指頭戳向另一位旅長丁漢民︰「你」丁漢民苦著臉道︰「我只剩這一百多斤了,倆團長上去一雙,抬下去一對,六個連長報銷了三雙,打光了算球」石友三臉陡地變得十分難看,怔了幾分鐘,他把帽子啪地一摔︰「我不活了沒臉見總司令呀」大哭著沖出指揮部。一屋里人都怔在那里。
許長柱道︰「師長這是什麼意思?」丁漢民氣道︰「你傻呀?在綏遠不也有這麼一回?知道什麼意思了?」許長柱恍然大悟。
隨後,這些旅團長和一群參謀追了出去。不過臨出去前,卻先通過第三路軍指揮部向各部下達了命令,要求各部暫時停止進攻,後撤十公里,隱蔽待機。
就這樣,景泰周邊毫無預兆低烈度戰態。彈藥補給已中斷三天,眼看就要告罄的解放軍第七師二團的各級指揮官,俱是忍不住長長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