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通電
第二天一早,有警衛報告吳安平,說馮玉祥有要事相商。吳安平隨便抹兩下臉,便匆匆去了馮玉祥的住處。風很大,棉服再厚也擋不住寒意,冬天冰冷的氣息順著袖口、領口,一個勁兒往內里鑽,跟在吳安平身邊充當警衛的黑水公司特勤組的戰士越發抖擻,而吳安平卻禁不住一直打哆嗦,暗中慚愧。
昨晚,李章曾調侃吳安平,說他如今已是名副其實的西北王。左純庵面含微笑,蔣百里不動聲色,兩人誰都沒有明言反對這一極富割據色彩的稱呼。倒是吳安平覺得不是回事,他現在就暗想,一天到晚腳不離地,還有比自己更慘的西北王嗎?
人家井岳秀不過號稱「榆林王」,就有一群嬌妻美妾環繞,居深宅,養大狗,出外巡視誰見了都要退避三舍,那威風豈是他這個「西北王」所能比擬的?再說孔繁錦,也是號稱「隴南王」,生殺予奪,想干什麼就干什麼,不用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同樣是一品威嚴特等威風。反倒是閻錫山這個「三晉王」,乃至張作霖的「東北王」,氣概是大了許多,活得反沒多自在。
吳安平一路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就到了馮玉祥的住處。
于右任也在屋內。雖然套房夠大,但是馮玉祥和于右任身份不同,自然要各準備一間,不過從里外床鋪的鋪疊看,于右任顯然沒回房睡,而是和馮玉祥商量了一夜。至于他們商量什麼,吳安平雖不清楚,但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馮玉祥爽快地道︰「嗯,我也叫你安平吧,這樣還比較親切。」
吳安平笑著應道︰「你是前輩,又是我一直敬仰的人,隨便怎麼叫都行,我自是受之如飴。」
馮玉祥點點頭道︰「你昨天說的事,我考慮一晚,決定答應。本來我是執意要隱退的,也不瞞你,一心讀書是其次,最主要還是不願屈居人下,尤其不願面對你這個勝利者,你太年輕了。不過,于老一直在勸我,莫要以權位為念,只身猶能報國,我還不到那地步,還有一些影響力,如何就反熄了報國之念?」
吳安平贊許道︰「于老這話說的實在。」
于右任捻著胡須道︰「你莫夸,听煥章往下說。」馮玉祥字煥章,這自然是說他。
馮玉祥哈哈笑道︰「我沒那麼好勸的。我這半生不說成就,總見識了許多別人一輩子也見識不到的事,經歷之曲折艱難更不用說,如果這樣輕易就被人說服,那就不會以戰敗者的身份站在你面前了。」
吳安平道︰「馮將軍許多事跡,我都耳熟能詳,一些轉折若不是性格使然,倒真難以想象是如何下的決定。」
馮玉祥嘆口氣道︰「你這是恭維我。不過英雄也罷,狗熊也罷,我總算沒白來過世上一遭,就是這樣想,所以我明知自己不會安于寂寞,仍一意隱退,以為足以開解。但于老昨晚,將你的那些預測仔細向我推演一遍,我才知道自己竟真壓不住心頭的火氣,破口大罵,雖然是罵蔣介石和汪精衛,不過捎帶著罵了國民黨,把于老和我自己也帶了進去。」
「我想了一晚,就是後來躺在床上也沒睡著。于老說,你的出現具有非常意義,可能不僅是我,日後或許連張作霖也要栽在你手里,國民政府那邊若應對不利,估計也得不到什麼好去。也算自我安慰吧,我雖然自視不凡,但與張作霖和國民政府相比,總知道差距很遠,既然他們也對付不了你,那我就真沒什麼可自哀自憐的了。」
吳安平不可置信道︰「就因為這些,將軍才改變主意?」
馮玉祥搖頭道︰「當然不止這些。不知為何,于老對你百般推崇高看,說當下之西北極有可能成為國家強盛的另一契機。我是不以為然的,剛進入解放軍控制區沒幾天,只是走馬觀花,還未有深入了解,于老便得出這樣的結論,這未免有些輕率。但我深知于老並非信口開河之輩,憑他的身份也無需替你鼓吹,所以于老再勸我時,我改變了主意。」
「我就看看你能將西北帶往何方,這西北又能將民國帶往何方。如果事實證明,你的方向是對的,前景是好的,那我馮玉祥就再心高氣傲、心胸狹窄,也不能不甘心折服;如果是于老看走了眼,那我再離開也不遲。」
吳安平充滿感激對于右任道︰「素昧平生,于老便如此信任,安平不勝感激。」
于右任語重心長道︰「我是陝西人,你在甘陝的所作所為,雖還不能全知全解,但擺到眼前的這些,已使我不能不由衷道一聲‘好’。你不用感激我,如果你能不改初衷,一直這樣做下去,倒是我要感謝你。」
吳安平鄭重地點點頭,似乎給出了一個無言的承諾。然後,他轉身對馮玉祥道︰「馮將軍,如此,我們一言為定?」馮玉祥的內心是否是言語一致,他無從探知,但這結果是他所需要的,難免歡喜。
馮玉祥正色道︰「一言為定。」他能看出吳安平的歡喜不是虛假,這讓他有些安慰。其實就真實的心理來說,他是不願再留在西北的,但如果真要他隱退軍政兩界,他又沒有這樣的決心,如果不隱退,那除了西北他還真無處可去。
吳佩孚、張作霖是他的死敵,閻錫山在解放軍的壓力下,也是苟延殘喘,可見長江以北他是絕無立足之處的。雖然,他現在國民政府委員、國民黨中央委員的身份還未被取消,可以到長江以南去,只是落毛鳳凰的不如雞,他無兵無權無財無勢就這樣過去,可想而知會遭到怎樣的冷遇和譏諷,他可不願自尋無趣。
另外,西北軍的實力如何,他作為統帥自是心知肚明,被解放軍干淨利落擊敗,雖然嘴里只說沒想到,只說不知為何,其實他半生戎馬,又迭經大戰、惡戰、苦戰,經驗之豐富無可比擬,如何能不知敗在何處?正因為知道,他內心才更有難以形容之驚駭,是以銀川不戰不退,舉軍輸誠,這並非僅只沮喪灰心便做出的決定。
在他看來,只要解放軍自身不出問題,在當前的民國,是絕對無敵的存在。當然,民國的軍隊他不可能盡知,但他一直以西北軍為傲,覺得西北軍才是民國第一強軍,照這麼推論,解放軍能輕而易舉打敗西北軍,自然更是無敵。明知如此,他還能去投附其他勢力,接下來再一次面對可恥的失敗嗎?
馮玉祥深覺除與吳安平合作,並無其他出路,正好于右任一直苦勸,他便順水推舟改了口風。他對吳安平說的那些話,雖也是由衷之言,但並不足以使他下決心留在西北,真正促使他做決定的,反是這些無法宣之于口的理由。
馮玉祥的事定下來,吳安平又得隴望蜀,想說動于右任也加入西北。于右任雖對他頗有好感,但深知西北再強盛也難以掩蓋整個民國的虛弱,對他來說,那些仍陷于戰火、貧困、饑荒的其他或許更丑陋的更沒有生機的地方,才是他更應該著力關注的所在。他平心靜氣將理由說出,拒絕了吳安平的邀請。
吳安平深感慚愧。在那一瞬間,他竟然興起先傾力厘清政治,再與列強爭雄的意念,然而一想到那波譎雲詭的政治傾軋,他的心氣便不由自主低落,再沒有滿月復的豪情。如果真那樣做,或許他有可能改變中國的政局,卻必將錯失蘇聯最後的虛弱時機。
無論對于現在還是將來,身量龐大的北極熊一旦強盛起來,都將是中國最大的威脅。這是由地緣因素決定的最明顯不過的事實,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衡量輕重,吳安平還是決定先將目光放在中國版圖周邊,為國家長治久安打下地緣基礎。
從馮玉祥那里出來,吳安平又急急忙忙趕到了解放軍總部。雖然已有共識,但西北軍諸多將領,卻仍不是一句話就能安置下來的,需要做的工作還很多,蔣百里、左純庵、李章早已經忙成一團。
到中午時,吳安平終于有些輕松,對蔣百里道︰「細致的計劃已經做好,接下來只要和馮玉祥聯合署名,發一個大通電,這件事就算完成。不過,戚遠山、姬奠川和山西的金融談判,也已達成十幾項條款,只要再把非武裝區的事定下來,就能簽署最終協定。我看不如再等等,兩個通電一起發,這樣會更有轟動的效果,如何?」
蔣百里點點頭道︰「解放軍有幾個師在黃河東岸,閻錫山只怕吃不好睡不香,建立非武裝區的事他肯定比我們更著急。主動權在我們這一邊,所謂談判其實不過是單方面宣布,協定馬上就能簽署。這兩個通電一起發,不啻在軍政兩界扔下一枚巨型炸彈,不說國內會有什麼反應,恐怕列強都會更加關注西北。」
左純庵擔憂道︰「轟動是轟動,但這對我們是否一定有利?」
李章不以為然道︰「我們就算想繼續低調,如今也是低調不起來,還不如把聲勢弄大些,對周邊勢力也是一種震懾,這樣就不怕有人不長眼,再以戰爭打斷西北的建設了。」
吳安平笑道︰「就是這個目的。另外,我們也需要從周邊乃至更遠的省份引進人口,這聲勢造起來,想必沒人再敢主動招惹我們,再派人出去辦事就方便多了。」
下午三時,西北與山西的所謂「西峰合作協議」正式簽署。
協議主要內容如下︰確立陝晉邊界沿黃河兩岸東西五十里範圍為非軍事區,除少量維持治安的部隊外,解放軍和晉軍都不允許在非軍事區駐扎營以上規模的軍隊,彼此也不以對方為敵對;晉軍撤出綏遠,交由解放軍控制;西北和山西實現金融互通,可互設銀行,利率自定,雙方俱不得以行政命令強迫商家和百姓做出選擇。
「西峰合作協議」的條款總共有二十三條,基本都是圍繞這三方面內容所做的規定和說明,歸納起來很簡潔,實際上很細致。閻錫山雖然不得不答應這些條件,但又生怕再中什麼圈套,早吩咐談判專使一定要將可能出現的糾紛及相應的處置辦法寫到明處,所以本來很簡單的一致協議,竟有一千一百多文字。
不過無論怎麼說,有這一紙協議在,解放軍和晉軍再發生沖突的幾率勢必大大降低。閻錫山可以睡個安穩覺,西北也可以踏踏實實搞建設,除丟掉一個本就不大安穩的綏遠,閻錫山其實也沒真正損失什麼。非武裝區和金融合作條款對雙方都有規定,雖然因為彼此實力差距,作用體現各有不同,但最起碼西北並沒有以武力相逼,這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下午四時,由西峰發出的兩封通電,徹底震驚了整個民國。
第一封是吳安平和馮玉祥聯合署名的,關于西北軍融入解放軍的通電;第二封是吳安平和閻錫山聯合署名的,關于「西峰合作協議」的通電。雖然用辭都很委婉,但只要看到通電的人不是很愚鈍,就知道已先後擊敗甘軍及陝軍的解放軍,再度擊敗了西北軍和晉軍。西北軍徹底完了,晉軍也已經蔫了。
還有誰是吳安平的敵人?還有誰是解放軍的對手?奉系?國民軍?無數自以為對局勢心中有數的人,此時才突然發現,原來在西北還有這麼一個攪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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