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幕1925 卷二 甘陝鏖兵 二二零章 風雲上海灘(13)

作者 ︰ 吳安平

而吳安平最想改變的,也最無力改變的,正是蔣介石「一黨專政」「以黨治國」的專制想法。他比蔣介石還要大權獨攬,就算百般解釋,又如何讓蔣介石深信,他其實是位向往民主的大獨裁者?即便如此,他還是隱約提出,除非國民黨執意要與西北交戰,否則,或許最終難免要和其他政治勢力聯合,如新民黨即是。

蔣介石最初的專政主張,內容與國共分裂後的「一黨專制」其實有很大區別。吳安平參考一些資料及《蔣介石日記》的內容,知道這位後來被定義為「最大反動派」的國民黨領袖,實際當時思想還頗為左傾,乃至竟有革命成功後施行社會主義制度的設想。

他雖提出「入國民黨之共產黨員應退出共產黨」的主張,但實際並不是要鼓動共產黨員一律退出共產黨,而是認為黨籍不純粹,雙方就一定會自相殘殺,所以共產黨員應先退出共產黨,等到國民革命成功之後再加入不遲。

蔣介石認為國共兩黨現階段的革命目標是同一的,沒有必要互爭短長,另外中國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世界革命須統一,中國革命也須統一,而世界革命有第三國際統一指揮,中國的國民革命是要由國民黨統一指揮。正是基于這樣一種思想,蔣介石當此前一直在設法使國民黨取代共產黨而成為共產國際的一部分。

事情很清楚,只要共產國際仍舊只承認中國共產黨,而不承認中國革命必須要由國民黨「一個黨來專政和專制」,中國革命的兩個中心、兩個主義的問題就仍然難以解決。相反,如果共產國際接受國民黨,承認國民黨對中國革命的領導地位,那麼,作為共產黨人退出共產黨,做純粹的國民黨員,也不仍舊是第三國際的黨員,絲毫不變其革命的屬性。

如果共產國際接受這些建議,中國革命勢必會走另一條路,但蔣介石絞盡腦汁想出的自認為是唯一出路的設想,實際根本沒有可行性,而且,他不合時宜地號召共產黨員退出共產黨,又勢將引起共產黨人的不滿和猜忌,國共雙方的不信任感只會進一步增強,而沖突和摩擦也只會愈演愈烈。

在眾多共產黨人看來,接受蔣介石的主張,無異于認同共產黨為國民黨做「苦力」甚或「走狗」,而在相當部分國民黨人看來,整理黨務案的通過,事實已經宣判跨黨分子為異類,非加防制和排斥不可。再加蔣介石大權獨攬,厲行軍事統治,更為國共兩黨提供了爆發全面沖突的溫床,在這種情形下,他的一切表白、勸說和解釋,都無濟于事。

寫信之時,吳安平翻閱大量歷史文獻資料,隨即意識到西北日後也將面臨同樣問題,需要考慮如何與國民黨、共產黨相處。而由于西北諸事吳安平俱可一言而決,專制程度比蔣介石更甚,這實際已經存在爆發沖突的誘因,想要平息彼此紛爭,似乎也無多大可能,總之同樣為難。

這樣看來,共產黨似乎必然會尋求建立獨立的武裝力量,而中國此後一段時間,也必然會出現西北解放軍、國民革命軍、工農紅軍三者並存的局面。歷史的慣性之大,就算吳安平有D7引擎在手,也難以將之盡數改變,該來的始終會來。

由「中山艦事件」到「整理黨務案」,再到蔣介石提出「一黨專政」主張,並越來越傾向于獨攬權力,共產黨也由對其肯定,轉為疑懼,進而最終將其列入到了「未來的敵人」的行列。由此,原並無「反共」之意且本就多疑的蔣介石,又在諸多反作用力及合力的推動下,一步一步走了「反共」的道路。

三月二十四,南京事件爆發,蔣介石開始有武力清黨的打算。

三月二十四日,北伐軍攻克南京,隨即南京發生有組織的排外搶劫事件,部分軍人對城內各處外國領事館、僑民住宅和外國教堂、商店、學校大肆搶掠,前後持續約十個小時。蔣介石雖沒有公開把此事歸結為共產黨的陰謀,但內心卻懷疑共產黨借故挑撥自己與列強政府的關系,接著便聯絡吳稚暉、蔡元培、張靜江等人秘密開會,討論如何與共產黨決裂。????

蔣介石更擔心,共產黨沖擊租界的行動,很可能引發列強武力干涉,導致北伐半途夭折。

這時的海,謠言蜂起。特別是各個租界里躲避著大量從武漢、九江以及其他北伐軍佔領區逃亡避禍而來的外國僑民和中國人,他們對于兩湖、江西等地激烈的工農運動充滿恐懼,生怕北伐軍在海會重現漢口、九江下層民眾沖擊租界的情景,因而更是人心惶惶。

而鑒于中共在海工人中的號召力,並為響應共產國際提出的要超越民主革命界限的要求,海方面的中共領導人這時也相當振奮,反復強調已到奪取革命領導權的時期,並開始沖擊國民黨右派的組織機構,積極籌組海特別市臨時政府。結果,街市共產黨的呼聲很高,人人都在打听共產黨,想多知曉一些政局走向的內幕。

白崇禧初到海時,對總工會態度還好,還同意武裝糾察隊統歸總工會管轄,對共產黨推動組建的市政府也未加反對,但第二天听到各方反映之後,態度立即轉了一百,宣稱絕不允許武漢風潮再現于海。

「健生,你也看了這信,西北王的建議,你覺得可行麼?」

蔣介石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雙目,眼神透出難以掩飾的疲累。

「這」

「有話但說無妨。」

白崇禧想了想,苦笑著說道︰「吳安平的建議雖過于幼稚,不大行得通,但既然其已表明態度,我們就不能不有所回應。」

「我腦子很亂,現在還沒理出頭緒,你要有想法,只管說出,我們參詳參詳。」蔣介石對白崇禧的看法表示贊同,實際他的苦惱也正在此。

白崇禧答應一聲,一邊皺眉苦思,一邊組織語言道︰「吳安平似乎認為,海的事態全由我們掌握,所以有‘手段舒緩’之勸,很顯然,這位遠在千里之外的西北王料錯了情形,如我們真能全盤掌握海,就不會非走清黨這一步險棋了。」

「自總司令二十九日命臨時市政府暫緩辦公後,中共因武漢中央已明令認可,對此有強烈不滿,一直在強調抵抗的必要。據聞,聯共中央政治局,雖仍堅不同意中共的提議,但已明示海中共中央,不要武裝糾察隊交出武器。這些工運分子既擁有槍支彈藥,又足夠狂熱,根本不可能向我們輕易低頭,實際不見些血,根本就清不了黨,分不了共。」

蔣介石贊許道︰「健生此言不差。這信中表述的其他一些看法,還稱公允,但唯獨在清黨一事,吳安平竟認定,是我故意要殺個血流成河。娘希匹!他吳安平都能看出此舉對我黨之戕害,尤大過對共產黨,莫非我竟看不出麼?」

白崇禧微笑附和,其實內心卻不以為然,他自知蔣介石此話半真半假,並不盡實。

據說虞洽卿及海商業聯合會,準備向蔣介石提供六千萬大洋的財政援助,條件即是「必須從國民黨中清除共產黨」,而且事成之前,只能拿到首批三百萬,只有隨後把事辦漂亮了,才會接著給。

這兩天,三百萬銀元已經到賬,蔣介石雖知六千萬只是畫餅,而且此後必將受到江浙財閥的牽制,但為解決財政困難,也只有咬牙朝前邁步。而對江浙財閥來說,能殺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自然更好,面對這種情形,蔣介石會否受其影響,故意殺戒大開,還真不好說?實際這六千萬銀元的畫餅,確實也是促使其武力清黨的另一重要原因。

不過這件事,白崇禧不願多說。新桂系嫡系第七軍,也指望從這筆財政援助中得到好處,他自然不能自斷財路。

頓了頓,白崇禧又接著道︰「我個人以為,清黨行動,倒不妨依吳安平的建議,手段緩和些。」

蔣介石道︰「你的意思」

白崇禧不確定道︰「交淺言深,必有其因。我等與吳安平並無打過多少交道,至多曾派張總參議到西峰做過一次考察,也不算很細致。而吳安平能驟而崛起為西北之王,必定不是簡單人物,其一言一行或許都有深意。信中這些建議,若全無交情,擱一般人,則明顯不會提出,但吳安平竟不管不顧提了出來,反見其確有與革命軍聯合之誠意,為推進北伐,我覺得不妨故意做些姿態出來。」

「這妥當嗎?」蔣介石狐疑道。

白崇禧笑道︰「其實,我們的主要目的只在分共清黨,只要能達成這一目標,即算圓滿,能否滅絕赤化,反在其次。況且,汪兆銘就在海,他在黨內威望甚高,其態度我們不能不重視。他既然認為武漢諸人,非不可理喻,一意另尋良策,提出三點應急辦法,我們便需不偏不倚,為自己先留些余地。如果我們能做些退讓的姿態,既可堵吳安平的嘴,又能讓汪兆銘無話可說,這豈非兩便?」

蔣介石默然不語。其實,這兩日清黨行動雖一直在緊鑼密鼓進行,但他的態度仍不能說很堅決,始終存有顧忌,而其中最關鍵,便是顧忌汪精衛的態度。

汪精衛被武漢中央從國外迎回,推舉為國民政府主席,很顯然是有意針對蔣介石,想限制他的權力。蔣介石雖然氣憤,但懾于汪精衛在黨內的威望,不得不主動放緩姿態,甚至發表通電,聲稱自己今後將「專心軍旅,戮力北伐」,而「所有軍政、民政、財政、外交諸端,皆須在汪主席指揮之下,完全統一于中央」。

蔣介石當然不甘心,但他也沒料到,汪精衛早不回晚不回,恰在這時意外從國外回到海。受此影響,他不得不放慢與共產黨破裂的腳步,將清黨之準備暫行延擱。

汪精衛是孫中山遺囑的起草人,廣東時期曾任國民政府常務委員會主席和軍事委員會主席,雖因「中山艦事件」被蔣介石借機趕走,但他威望甚高,又被視為左派領袖,只因反感蔣介石的獨裁作風,國民黨許多人及共產黨便力邀汪精衛回國,並在武漢中央國民黨二屆三中全會,將汪精衛缺席選為國民政府主席,沒想到他四月一日竟已乘船抵達海,這自然對國民黨右派的清黨主張構成很大壓力。

為逼迫汪精衛讓步,蔣介石緊急召集吳稚暉等幾位監察委員秘密開會,通過了彈劾共產黨案,決定提請各軍警機關,將轄區內的共產黨員分別看管監視,不準自由活動。隨後,蔣介石、吳稚暉、李石曾、蔡元培、李濟深、李宗仁、白崇禧、黃紹竑、邵元沖等人,便浩浩蕩蕩一同前往孫中山故居與汪精衛會晤,一為迎接,一為迫其答應清黨。

談到清黨問題時,吳稚暉直言相告︰「此次監察委員會提出對共產黨彈劾案,必將采取斷然處置,所以此番拜會,只是通知汪主席,而非商榷。」汪精衛听罷怫然,半晌不語。黃紹竑、李宗仁等急忙出面轉圜,一致請汪精衛提出解決良策。

汪精衛當即提出三點應急辦法,即通告陳獨秀暫停各地共產黨員一切活動;暫不執行武漢中央有礙黨國前途的命令;暫時制裁各各省黨部、各執行機關內的「搗亂分子」。至于如何解決國共糾紛,汪精衛擬召集大會,面對面申訴商討來解決。蔣介石、吳稚暉等人商議後,認為可以接受,就暫退一步,決定暫照汪精衛的提議辦理。

汪精衛要協調國共糾紛,究竟能否達成目標還在兩說,蔣介石既希望不經動亂即能解決問題,又感覺此種希望不大,所以並未放松清黨準備,一待汪精衛錯手,便要立即發動。然而,此時吳安平突然橫插一腳,立刻又使他意識到,偏居一隅的西北,原來也有插手南北政局之心,而衡量其實力,偏偏又決不能等閑視之。

白崇禧提醒道︰「總司令,莫忘記馮煥章前幾日已到武漢,這自然也是出自吳安平的授意。我們需防備,其一旦失意于我,便有可能全力襄助武漢,雖吳安平敵視蘇聯,但他畢竟對中共抱有善意,想來中共也未必會戮力反對,若解放軍東出潼關,將勢力與兩湖聯結一體,大力支持汪兆銘,我們又該如何自處?」

蔣介石皺眉道︰「你是說,吳安平有可能插手國民政府的內部部紛爭?」

白崇禧嘆口氣道︰「不是有可能,而是他已經在這麼做了。西北不缺強兵,又不短財力,而且那新民黨的綱領,雖不符合中國的實際,卻又正合西北的變化,其內部堪稱鐵板一塊,我黨及共黨都很難在彼發展。如果,咳,咳」

蔣介石噓口氣,道︰「無需為難,請直說。」

白崇禧瞅他臉色還算平靜,便又道︰「如果,國民政府能團結一心,未使沒有與西北對抗之力,但如今」

他是想往下說,但蔣介石已知他要說什麼,截住話頭道︰「團結好講,但真要去做,又談何容易?健生,你也看到,我一直在向武漢中央讓步,是那些人始終容不下我,現在又抬出汪兆銘來壓我。我們這位汪主席,雖謙卑圓滑,能左右逢源,卻沒的魄力,這樣的人能領導革命成功嗎?娘希匹!倒是吳安平看得清楚,只要有助于黨國,諸事就該當仁不讓!」

白崇禧是新桂系首腦,新桂系和蔣介石的黃埔系,也非像對外界宣稱的那樣,就當真全無罅隙,各自也有不同的訴求。他不好多說,便接著剛才道︰「武漢中央比我們只差軍事和財力,但如得西北方面鼎力支持,則軍事和財力差得反是我們,而且,吳安平的態度一旦明確,影響所及,閻錫山甚至張作霖,也不得不跟隨表態,如出現這種局面,我們除了忍氣吞聲,似乎也別無他法可想了。」

蔣介石起身踱了幾步,突然停身道︰「如此說來,對吳安平的建議,我們似乎別無選擇,只有接受一途了?」

白崇禧點頭道︰「我認為是這樣。其實,這樣做我們也不吃虧。一來清黨仍可照舊進行,只需要控制一下範圍,改變一下手段,不使流太多血便能交待過去。這又與汪兆銘的建議有所契合,不容易引發武漢方面和部分官兵的反彈,國共合作良久,老實說,一下子轉變太大,也不是誰都能接受。」

「二來吳安平也算公道,提供了諸多補償。雖然合作發行法幣之事,事關重大,非等財經及金融專家分析衡量,才能確定其中利弊,但隴東集團投資海,開發浦東及長興島之事,則明顯與我有利,完全可以立時答應下來。兩相比較,我寧願相信吳安平,也不相信那些海買辦和銀行家的允諾。」

蔣介石訝道︰「健生,吳安平說只要允他投資,保證三年之內,能讓我們從海收到三億銀元,你不覺得這牛皮也吹得太大了嗎?」

白崇禧道︰「確實難以置信,但此話真假,也很容易驗證,到不一定是吹噓。吳安平說的這三年三億,今年便有八千萬,我們只要答應合作,照他所說,十日之內便有三千萬入賬,若要驗證真假,只需看這筆錢能否到賬便知。這樣近在眼前就可查證的事,根本做不得假,吳安平的話應有幾分可信。」

這麼一想,蔣介石也覺得有道理,便嘆口氣道︰「吳安平瞅準我們財政緊張,故意準備了這樣一塊天大的畫餅,讓我們眼饞,不得不硬吞下去。也罷,我南京也不需去了,今晚就再召集大家商討一下,看如何行事對我們最有利。清黨,清黨,我們還未動手,這西北的手就從千里之外先伸過來了,真是咄咄怪事。」

他又拿起另兩封信,盯著面的題款出神半天,才轉過來對白崇禧道︰「健生,這里還有給鶴卿先生和子文的信,也需轉交,你派人送去。另外,通知大家的事,也一並勞煩你了。我有些疲累,就先歇歇,回頭大家到了,再讓人叫醒我。」

蔣介石心情不佳,但白崇禧卻覺得,他或許並不是煩惱清黨之事橫生枝節,而是意識到,除汪兆銘外,自己又多了一個叫吳安平的對手,而這個對手,卻明顯比汪兆銘要可怕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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