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休整了一天,穿越過來的第三日大清早,康熙終于離開了兩日呆的一小方天地。走之前回頭還頗有不舍意味地回頭望望,接著心懷忐忑地走上鑾駕向江邊靠近,這次去江陰縣。這次南巡可謂是大張旗鼓,鑾駕傘蓋遮雲,旌旗蔽日,陣勢不可謂不威武,各地的老百姓也在之前被嚴重警告不得驚擾聖駕,所以康熙所過之處是寂靜一片。江南果然是氣候濕潤,上鑾駕沒過多久,天空就開始飄起雨來了。
不多時,康熙撥開簾子向外看看,前後左右的儀仗隊和護衛隊諸位侍衛身上已經淋濕了,再模模自己鑾駕明黃色的里襯布依然干燥,還有絲滑冰涼的感受。暗自思索,這到底是階級差距的產物。照現在的情況看離上船也不遠了,只好讓他們先忍耐一下,上了船再披簑衣。
江上泛舟雖別有趣味,但他此行的目的貌似正是這雨水過多帶來的水患。多日下雨已經導致江陰縣有輕微的水災。依照康熙本人之想,既然有災,他作為皇帝沒有過而不探望的道理。
他之所以說是「貌似」,是因為在他看來,水患是表面目的,內里的其他原因才是深層目的。且,首次南巡所選之地必然是經過康熙本人精挑細選的。小小的江陰縣、沖垮幾間田舍的水患並不足以成為理由,但如果加上一個「江陰八十一日」,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所謂的「江陰八十一日」是清朝入關後一年為抵抗剃發令在江陰進行了一場長達八十一天之久的斗爭。為此,朝廷還損失了三位王爺,可見當時抵抗之頑固,戰況之激烈。如此一來,江陰此地就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康熙模索著手指算一算,自清朝入關到今年不過短短四十年的時間,四十年的時間想要民心所向可以說難也可以說不難。被外族統領,漢人當然會不情願。入關後所謂的「留頭不留發」更是讓漢人不喜。人家講究的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損毀,孝至始也。」既與人遵從的孝道不合,卻要人歸順于你,這不是即為難自己又為難他人的事麼。但從滿人的角度上看,剃發不過是顯示顯示自己與漢人同類的手段,也是一種變相的政治手段。
總而言之,康熙認為這是筆糊涂賬。他腦子一邊飛快地轉著,一邊手還不忘模模搭在後背的細辮子。說實話,現在的「金錢鼠尾」著實讓他不喜。不過想想,身體都不是自己的,外貌發型什麼的,還在意什麼呢?
想到這,康熙還是疑惑這具身體本來的主人到底去哪了?說不定藏在身體的某個角落里,說不定現在正跟在自己身後。康熙的眉頭一簇,嗯?跟在身後?他忍不出放下手中的茶杯,回頭望一望,空空如也。
雖不信鬼神,但穿越這種事情都能發生,那也沒什麼是不可能的,萬事小心為妙。萬一……他做的事不合身體原主的意思,有一天原主回到這具身體里,豈不是有他好看的?
幸而他還沒有違反身體原主想法的意識,也沒有異想天開的本事。什麼廢除剃發制度,開海禁引外商,都不是他現在該考慮的問題。在其位謀其政,站滿洲統治者的角度在思考問題才是正道。
一旁侍候的梁九功抬眼望著康熙的側臉,硬著頭皮上前為他滿上一杯茶。內心哀嘆道︰主子的表情是越來越詭異了。
「還有多久上岸?」康熙抬眼問了一句,一直在船上晃悠已經讓他很不舒服了。
「方才奴才問了穆克登大人,說是還有半個時辰。」梁九功瞥見他時不時地揉揉太陽穴,又出聲問道︰「您要不讓他們靠岸,上岸歇歇,正好用用午膳?」
康熙想想,也不急于一時,常年呆在北方的身體竟然會暈船,真是讓他始料未及。陰雨天氣的天空壓得有些低,好在空氣比較好,康熙穩了穩身體,船上晃悠的感覺到現在還殘留著;又深吸了幾口氣,壓住想嘔吐的感覺,上百位近侍大臣在這等著他發號施令,不能損了自己的顏面。要吐也得上了鑾駕再吐。
康熙急匆匆地讓梁九功侍候他上鑾駕,梁九功看他神色不對,善解人意地遞給他一個袋子,等他坐穩了,喝道︰「起駕!」
康熙一上步輦,就忍不出心里的一直壓抑的嘔吐感,任由自己「放縱」一回、漱口,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到達行館時,康熙已經覺得好很多了,簡單地用了午膳,出于行程考慮只好再上船趕路。
為了防止再有「不適」,康熙把自己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今天呈上來的奏折上。其中有兩本折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半是關于三藩之亂投誠者的安置問題。一本是關于台灣府的。康熙把兩份折子同時攤開放在桌上。撐著下巴苦笑著想︰自己穿來的時候真是「太好了」。平定三藩之亂不過兩年,收復台灣不過一年,沒記錯的話,一兩年後北邊還有一個雅克薩。真可謂是一事接一事,不得安穩。
三藩之亂的投誠者要安頓好,即要防著他們再掀風浪,又讓人覺得朝廷寬宏大量。這麼說,此事還得與諸位大臣商議後再做決定。康熙越想越覺得前途一片勞苦,忍不住將頭擱在桌上,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再次上岸已經到達江陰縣了,此時已經差不多是下午兩三點鐘。以江陰縣令為首的幾人上前了幾步,對康熙打了個千,跪道︰「奴才恭迎皇上,皇上此番特地駕臨鄙地,親囑水患工作,實乃江陰百姓之福。」
一番奉承之語說的是頭頭是道,康熙听得也是心里作梗,面上已有不耐煩之色。此時有人適時地站出來對那縣令說道︰「多余的話請大人少說,時間寶貴,還請大人先帶路吧。」
「是是是,是奴才考慮不周。」那縣令面上凸顯惶恐之色,對著康熙又是一番請罪,過後才戰戰兢兢地站起來。
康熙注意看了眼剛剛站出來說話的人,那人一身御前一等侍衛的裝扮,身材傾長又稍帶瘦弱。長得倒是五官清秀,眉眼間卻是掩不住的憂郁。此人的面容在內廷中不算很出眾卻有個對後人而言,如雷貫耳的名字——納蘭性德。
雖說康熙對詩詞不在行,最多達到能讀懂意思的地步。但單憑身體原主對納蘭性德的榮寵和他那早死的性命,就讓康熙對他多看了幾眼。
說起來,納蘭性德出生滿洲八大貴族家庭,身世顯貴,更有其父納蘭明珠為當朝權貴。論及納蘭明珠,康熙不免神游天外,大阿哥之母與明珠所出同族且關系緊密。現在明珠在朝中雖沒有明顯地為大阿哥造勢的行為,但他時時刻刻與復議皇太子的朝中官員不對付那是明晃晃擺在眼前的事實。
在自己沒有任何廢除太子跡象的情況下有這樣的舉動,其心可謂昭然若揭。納喇氏也是與皇室有姻親的顯赫貴族,明珠推舉大阿哥之舉不過是一個「賭」字而已。賭贏了,納喇氏必是更上一層樓,可他又有多少把握能賭贏呢?康熙如此之想,唇角泛出一抹冷笑。
此人早晚他都會收拾,但不是現在,他在朝中結黨的勢力沒有確切的突破口是不夠徹底打壓下去的。而且,這也牽扯到索額圖一黨。
康熙不得不感嘆,身體原主其實是很矛盾的。對太子的寵愛讓他想保全索額圖一黨,又怕其坐大威脅自己的皇權。太子需要有勢,但卻不能過強。如此便有康熙十九年革去索額圖內大臣之位的舉動。身體原主對太子的偏愛至此,幾乎是可以稱為溺愛了。人言︰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不知太子未來還會不會讓他失望。
就在康熙坐在步輦里神游天外的時候,梁九功的聲音從外頭傳來︰「皇上,到了。」
一下步輦,康熙便看到眾多人在疏通入海的河道。他左右巡視了一番,敦促他們要加緊,重修田舍也不能推遲。之後便離開了,這算是簡單地走了個過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