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康熙一行人未在蠡縣久留,轉而向霸州行進。因昨日那行宮的枕頭十分不舒服,今早一醒,康熙便覺得脖子和背部生疼的,讓梁九功捏了捏依舊不見好,無奈僵硬著脖子上馬趕路。
幸而行宮離霸州也不算太遠,騎馬不過半日便到了。下了馬,康熙耐著性子看著霸州知州等人跪在官道上迎駕道︰「臣馬逸咨恭迎聖駕,恭迎太子殿下。」
「平身。」康熙淡言道,「霸州防守尉何在?」
霸州雖不大,卻駐扎著大量的京畿駐防八旗,可謂是守衛京城的重要根據地,康熙此行的主要目的便在此。
「稟皇上,防守尉尚在駐防地,未有見駕。」馬逸咨答道。
「皇上,您可要先上行館休息片刻?奴才這就讓人去傳那防守尉來。」明珠上前詢問道。
康熙聞言,垂眼暗吟片刻後上馬道︰「不必,朕直接去駐防地。」
駐防地位于霸州西北方向的郊區,方圓二里駐扎著四千八旗兵,其中以上三旗最甚。霸州防守尉領著眾佐領站在大門外頭,遠見康熙一行人策馬而來,快步迎上去跪道︰「奴才拜山叩見皇上。」
「眾愛卿平身。」康熙下馬道。他平日里周邊大都是儒生,今日一看這些武將,心底倒是升起幾分澎湃之感,將馬鞭交予身後侍候著的穆克登,道,「拜山,領朕去看看眾將士。」
「喳,請皇上隨奴才來。」
登上瞭望台,底下站的是整齊排列的八旗兵。就在康熙在瞭望台中心站定時,一句氣勢高昂的「吾皇萬歲——」刺穿耳膜,幾千人的高呼聲在這塊平地上竟然有了回聲。這些當兵的到底不比朝堂上的文官軟綿綿,聲音頗有驚天動地的感覺。
康熙垂眼俯視這上千位將士,一種難以言喻的掌控感從心底升起,震撼得他不禁緊握垂在身側的手。然而隨之而來的又是濃烈的壓迫感和作為皇帝的責任感,自御極以來,他坐在那龍椅上如頭頂懸了把利劍,近些年戰事、天災連年不斷,朝廷諸臣、蒙古諸王哪個不讓他操盡了心。
而今日看到的這些八旗兵卻讓他聯想起那些遠駐在全國各地的八旗子弟,那些八旗都是他大清維持統治的干系紐帶,卻猛然讓康熙覺得有種脆弱感。雖說治人在心不在武,但終究是有兵權在手才有踏實感。
思緒如天上的浮雲一樣,飄遠了便再難收回來。康熙回過神已過了許久,他松開了緊握的拳頭,微微抬手道︰「平身。」
他又估模著就這麼一直站著也不像話,便迅速在心底打了個月復稿,而後開口道︰「朕知道諸位將士常年駐扎于此操兵練武自是辛苦的,但爾等都是我大清的棟梁,爾等駐守的是大清的國土……」
康熙一言說得雖不是很大聲,卻很好得起到安撫和激勵人心的作用。諸將士聞言無不動容,紛紛跪倒在地。看得康熙其實有些嘴角抽搐的,他肯定听到他說話的也只有站在前頭的那些人,後面的人能听到響動就不錯了。但人心就是有一種渲染性,前頭的人都跪下了,後面的人自然也是隨之跪下。
突然,台下一陣洪亮濃重的鼓聲傳來,康熙正要開口詢問,身後的拜山就作揖道︰「皇上,這是操兵的鼓聲。」
康熙一看,台下眾人已拿起刀戟開始「舞手劃腳」,數量如此之多的人齊齊練操,看起來倒是有幾分氣勢。康熙便一邊在瞭望台上晃蕩著一邊是不是低頭張望著,他更感興趣的是練操之後的布庫。回想起來,他也許久未看布庫了。就是看到了,也只是宮里頭他那些小兒子們的游戲而已。
一時興致來了,康熙便直接走下瞭望台,近處觀賞。這布庫兩人一組,比的就是腳力,比賽之前先畫一個圈,誰先倒下或出了圈子便算輸了。康熙一邊走走一邊看看,順道就看到一組看似不過十一二歲的少年,二人皆是白布衫,窄袖,目前戰況倒是很激烈,兩人上身互相扭結,腳也在互相交錯頂力。
而其中一個稍高的少年明顯佔據了優勢,不消多時他便把對手掀翻在地。那少年氣喘吁吁地直起身子,擦著頭上的汗才發覺康熙幾人在圈外看著他。忙跪道︰「奴才索綽絡•德璟請皇上聖安。」
康熙見其不卑不亢的態度心下對他有些贊賞,「你多大了?」
「回皇上,奴才年方十二。」
康熙打量著他,心生一計,側頭對胤礽道︰「太子,你去和他比一場如何?」
太子聞言未有遲疑,作揖道︰「兒臣遵旨。」
倒是德璟開口道︰「皇上,奴才不敢。」
「有何不敢,」康熙轉眼對胤礽道,「你去。」
德璟見太子都站在他對面了,便不再推月兌,對太子一言「殿下,奴才冒犯了。」後,做出半蹲前驅的動作,警惕地盯著太子。
只見太子主動上前,右腳頂在德璟的左腳內側,左腳在後支撐著身子,兩手牽制著對方。德璟也不甘示弱,兩手相應得夾起對方,一時雙方竟互成掎角之勢,此時逼的不僅是力道還有機智。顯然,胤礽沒有德璟「厚道」,他快速松了手勁,轉而對德璟的肩部發力,但德璟也迅速轉換方位,做出防御。
不經意間,其他人都紛紛跑來湊熱鬧,把這角斗場圍得個水泄不通。就在兩人堅持不下的時候,德璟身形不動,腳卻突然向後撤,胤礽的左腳失去了頂力,有些晃動,卻很快站定了,借機右手發力將德璟翻倒在地。
一時場外掌聲和歡呼聲不斷,那德璟也起身對康熙作揖道︰「奴才不才,比不過太子爺。」
康熙聞言,上前一步笑道︰「無事,胤礽本就比你略高,是他有點優勢。」又轉而模模胤礽滿是汗水的額頭。
一直在默然不語的索額圖此時卻對德璟更有幾分高看,若是他沒看錯,剛剛那一瞬間德璟完全可以扳倒太子,但是他卻放了水,可見這少年郎也是個聰明人。不過既然皇上裝作不知道,那他也沒必要多嘴。
康熙見胤礽也有些累的,也不再在此多留,起了打道回府的心思。他領著眾人走到駐扎地大門口,正要上馬,卻突然回頭對身後跪安的拜山問道︰「剛剛那個索綽絡•德璟你知道多少?」
「回皇上,德璟是滿洲正白旗人,順天府丞之子。」答話的是一個副將。
康熙考慮了片刻,轉而對胤礽說︰「胤礽可要他入宮做你的侍衛?」
胤礽聞言,倒是笑道︰「皇阿瑪若有此意,兒臣自然不推月兌。」
「既然如此,拜山,你讓他收拾東西,今夜就來行館。」康熙又轉而對索額圖道,「索額圖,你負責接應他。」
「喳。」
霸州一帶未建行宮,康熙等人今夜只有在官員出巡所用的行館入住。經過一天的舟車勞頓,康熙覺得他的脖子已經僵硬到無知覺了,上下眼皮也在打架。隨意用過了晚膳、洗漱了一番,回了寢房坐在床上,讓梁九功給他捏捏肩膀。
「皇上,依奴才看,您這是落枕了。要不奴才宣那太醫來?」
「不必折騰,朕馬上就睡了。」康熙打著哈欠說。
梁九功一重一輕的力道按在康熙肩上,起了很好的催眠作用。不多時,康熙便靠在床柱上睡著了。
此時不過戌時,黃昏初過,下旬的月亮還未升起,繁星點點,萬物朦朧,明顯還不是睡覺的時候。當德璟策馬行至行館不遠處時,遠遠見一人與他擦肩而過,正欲朝行館大門走去。德璟定楮一看,好似是今日下午站在皇上身後的人,便下馬主動上前搭訕道︰「這位大人,前面可是行館?」
明珠聞言瞬間警惕起來,但當他提起燈籠,順著微弱的光線看清來人時便放松下來。明珠素來在朝中都以笑臉迎人,此刻面對這少年也是擺出一副和氣的模樣,開口道︰「你可是今日與太子爺比布庫的德璟?」
「是,不知大人名諱?」
「在下是武英殿大學士納蘭明珠。」
「原來是明相,是奴才失禮了。」少年抬手作揖道,一言倒是說得擲地有聲。
「不必如此,今後你我同朝為官,明珠還要請你多照拂啊。」明珠笑言道。
「奴才不才,勞得明相如此抬舉,奴才愧疚了。」
明珠言語間雖只是些客套話,但句句都包含一試對方深淺之意。可這少年郎倒是答得頭頭是道,句句都是上道語,假以時日必是陸海潘江。可惜皇上以將其歸于太子,明珠心下不免有些惋惜,面上卻不顯,道「皇上交代索大人照應你,想必他現在正在行館候著。我領你進去吧。」
「勞煩明相了。」
明珠吩咐侍衛牽過德璟的馬,自個領著他進了行館。那索額圖果真在前院石桌前等著,明珠上前作揖道︰「索大人,我方才在外頭溜達時遇見德璟侍衛,便順道替你帶他進來了。你們二位好聊,在下先回房了。」
索額圖冷眼見明珠朝德璟也是一拱手正要離去,便道︰「謝納蘭大人幫忙了。」
明珠不回頭,只是擺擺手,徑自離去。索額圖見他那副樣子,免不了撇撇嘴。雖說再次回到皇上身邊他為人也和氣許多,但對這陰險狡詐的明珠,索額圖自認為沒有必要對其擺出一副笑臉。
德璟雖常年呆在軍中,但對朝中事並非一無所知。今日冷眼旁觀,也洞悉出索額圖與明珠之間矛盾不淺。如今他歸于太子門下,便是與索額圖站在一條船上,如今被他看到自己與明珠一塊進門,不知這位索相作何想。
索額圖不多把時間浪費在明珠那廝上,他回頭打量著垂眼不動的德璟,開口道︰「你初來此地,自是不熟悉。且听我將這侍衛的規矩道于你,你好生記住了。」
「奴才謹記,請索相吩咐。」
索額圖將侍衛當值的規矩細細講與他听,連帶著宮規也一並讓他記著。末了,又提醒道︰「今後入了宮,不比那軍中。事事都要當心,當為與不可為在心里都掂量著,可記住了?」
「記住了,奴才謝索相提點。」
「嗯,隨我來見太子殿下。」索額圖點頭道。
德璟再次見到太子,太子正坐在矮桌旁捧著一本書。他隨著索額圖下跪道︰「奴才請太子殿下金安。」
胤礽見二人,放下書,起身笑道︰「都平身吧。」又看著索額圖說,「外叔公是給本宮帶他來麼?」
「是。」索額圖答道。
胤礽負手踱步至德璟跟前,低頭看著這不比自己矮多少的貼身侍衛,勾唇道︰「皇阿瑪既然將你放在本宮這,你便放寬心替本宮辦事,本宮必是不會虧待你。」
德璟心知太子之意,順言跪道︰「奴才必誓死保護殿下。」
胤礽聞言,道︰「嗯,時候也不早了,你跪安吧。」
「奴才遵旨告退。」
出了太子的房間,德璟跟著小太監到了住處,心里卻是覺得太子爺有種止不住的怪異感,特別是他盯著自己的時候。但他久久思索未果,便也放下心安心休息。
「小主子,奴才看那德璟是個可造之材。」索額圖對太子道。
「本宮當然知道。但再好的馬,也要好好□。」胤礽坐在榻上,一根手指撐著下巴,又看索額圖正要張嘴,強言道,「本宮自有分寸。時候不早了,外叔公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索額圖見太子不願听他一言,只得依言告退︰「奴才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