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康熙支去祭天,七日後才得以回宮。至東華門內下駕,穿過文淵閣便看到箭亭。此時正值下午,幾個皇子都在習騎射,自九阿哥中箭一事後,康熙便宣侍衛將箭亭周邊圍了起來,閑雜人等均不得入內。胤礽朝領班侍衛點點頭,直徑朝那頭站著的胤褆走去。
胤褆正拉弓瞄準了對面的靶子,直至拉至滿弓,右手手指微松動,箭射了出去,刺破空氣發出輕微的響動,正中靶心。胤礽一直在他身後看著,直至胤褆放下弓,才道︰「大哥真是好身段。」
胤褆聞言,不痛不癢地作揖回道︰「謝殿下贊譽。」
「日子過得真快,過了元旦,大哥就得出宮建府了,也不知何時才能在箭亭看到大哥一展身手。」胤礽想著明年胤褆也有十五了,道。
「太子爺若是喜歡看,接下來三個月多,您可以盡情地看。」胤褆反諷道。
「那本宮要珍惜了,這七日沒看到,本宮可是分外遺憾。」胤礽嗤笑道。
胤褆听這話,火從心起,祭天本是天子該做的事,若非天子龍體不適,其他人不得代勞。如今康熙沒老沒病的,一道聖旨下來,就讓太子代行了,九卿連反駁的時間都沒有,當真是偏心至極。想來胤褆對太子還是有幾分嫉妒的,掩去神色,轉頭不答話。
胤礽看著無趣便懨懨然地離開了,路過景運門時,他停下腳步,望著里頭的乾清門,內心充滿了忐忑和糾結,他當日有意佔了人家便宜,之後就開溜,細數下來,已有九日未見皇阿瑪了。若是見了,皇阿瑪問起那日的事,他該怎麼回呢?
德璟見此,暗想這景運門時常有內大臣出入,殿下貿然在此徘徊怕是不妥,便出言道︰「殿下,您是要進去還是不進去?」
胤礽回頭瞥了他一眼,思來想去,覺得一直琢磨著也不是個方子,遲早都要見面,不若進去看看。
康熙听到奏事太監的通報,微愣一會,「宣。」
「兒臣叩請皇阿瑪聖安。」
「平身。」康熙瞄了眼他尖細的下巴,又看著折子道,「怎的?在齋宮沒吃好?」
「不是,兒臣許久未見皇阿瑪,甚念聖體躬安與否,茶飯不思。讓皇阿瑪憂心了。」
康熙听著太子的「調戲之言」,抬頭望著他。二人視線對撞了一瞬間,只見太子微紅著臉、不自然地撇開眼,康熙頓時囧然,抽出一本折子道︰「你過來,這有份理藩院的折子,羅剎欲遣使臣來京城。」
胤礽上前,稍稍閱覽後,道︰「羅剎遣使臣遞交國書,想必是來請求談判。」
「去年薩布素將他們趕出雅克薩,朕恐其卷土重來,便讓薩布素駐扎于雅克薩城。他們這次主動請求合談,恐是心懷詭異。」
「若是談判,言語不通,該當若何?」胤礽習慣性地坐在康熙身邊,問道。
「朕本欲讓在京傳教士充當翻譯,可又恐其與羅剎暗結珠胎,對朝廷不利。」
「不若用欽天監的滿人?」
「尋個日子宣他們來看看吧。」康熙嘆氣道,「欽天監官吏擔不得重任,胤礽可另有舉薦之人?」
胤礽想著,這人選他來舉薦不太妥當,便道︰「兒臣尚未有意中人選,以為擇親信即可。」
「無事,過些日子再議也不遲。」康熙合上折子,揉著眉心道。
「皇阿瑪可是倦了?」手肘擱在御案上,撐頭側臉看康熙道,「兒臣也倦了。」
說著便起身,伸手環住康熙的脖子,將頭擱在他肩上,閉上眼。
自胤礽五歲離開乾清宮後,康熙便未抱過他。此番親近,又想讓想起那日的吻,倒讓他顯得有些僵硬,輕拍胤礽的背部,道︰「若是倦了,就回去安寢吧。」
「您不歇著嗎?」胤礽的下巴離開康熙的肩部,將二人的額頭緊挨在一起,吐氣輕言道。
少年的氣息輕輕噴在他鼻尖,眼眸微張地看著他,水潤的眸子映著他的細長眼。
胤礽見康熙遲遲沒有反應,便重新將下巴擱在他肩上,停頓了會才貼著對方的耳朵輕聲道︰「兒臣思慕您。」
輕如喟嘆的一言听在耳里卻如驚天之雷,腦子里久久充斥著這句話。半響才尋回意識,握著胤礽的肩部緩緩推開他。只見胤礽突然跪了下來,他的臉微垂,隱藏在背光下,讓康熙分辨不清,神色復雜看著他,心里暗嘆了句︰你又何必捅破這層窗戶紙。
想了半刻才開口道︰「你……」
康熙一言未說完,卻被胤礽突然打斷,「兒臣不敢有逼迫皇阿瑪的意思。」
他這話,讓康熙本醞釀好的言辭全無用武之地,「朕……」
「兒臣自知心懷不齒之念,本不該說出,是兒臣魯莽了。」胤礽再打斷道。
「胤……」康熙緩了口氣,再道。
「若是讓皇阿瑪有困擾,兒臣該當死罪。」
這已是胤礽第三次打斷康熙的話了,一時間,本是糾結的情緒被激成了憤怒,他深吸了口氣,拍著龍椅的扶手起身道︰「朕當然困擾了!你能否不要打斷朕的話?」
胤礽抬頭,看了眼康熙,動了動嘴唇,又低頭喃喃道︰「兒臣知錯。」
康熙沖他那樣子,火也慢慢下去了,深呼吸一口氣,坐下扶著額道︰「你與朕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胤礽此刻忐忑至極,分不清康熙所言具體為何物,問道︰「皇阿瑪是問過程,還是問日後?」
康熙一口氣梗在胸口,撫額的手垂了下來。他不禁要指著他問︰你還有日後?難不成還想佔朕的便宜?
胤礽見康熙盯著他,目光中帶著冷然,心頭一突,忙垂下頭。
康熙見此,嘆了口氣,收回視線,無力道︰「朕問你過程。」
胤礽想了片刻,才道︰「兒臣不知,只是……日漸加深。」
康熙換了個姿勢,撐著頭暗想,換言之就是日久生情,再道︰「你以為朕哪里足以吸引你?」
「皇阿瑪聖德明朗,事事無憾,動皆可法,與天地合德,與四時合序……」
「先停下。」康熙听著這些與平日大臣的奉承之言無異的話,終是明了,今日他與胤礽是牛頭不對馬嘴,話不投機半句多了,「你先回去吧,朕還有折子沒批完。」
胤礽抬頭瞥了眼他,作揖道︰「兒臣遵旨告退。」
而後起身離開。
胤礽回到毓慶宮後,褪下朝服,坐在床上,靠著床柱朝一旁站著的德璟問道︰「唉,你可有意中人?」
德璟聞言,臉瞬間充血通紅,他七歲入軍營,而後隨著太子入宮,家住京畿遠郊,不便歸家。即便如今已有十四,也未與女子有言語之外的交流。太子這般問話倒是難為他了,只見他支支吾吾道︰「主子,您……奴才不曾有這般心思。」
「本宮要听實話,就算你看上哪個宮的宮女,本宮也想法子賜給你。」胤礽擺手道。
德璟瞬間煞白了臉,八旗女入宮後便是宮內主子的人,他豈敢抱這種心思,忙跪下申辯道︰「奴才不敢欺瞞主子,也不敢有痴妄之心。」
胤礽不耐道︰「得了,本宮知曉。不過是問你個問題,何須如此驚慌。」
他又掃了眼里間其他人,將視線定格在何玉柱渾圓的臉上,又默默地轉移了視線,暗想還是尋個正常的男人問比較可靠,便依舊朝德璟問道︰「你說,若是你意中人詢問你,你看上他哪點,你怎麼回答?」
德璟想了想,道︰「奴才以為,當照實說,或多說些蜜語。奴才听那些年長的侍衛說,女人最喜愛听好話。」
胤礽聞言,抽了抽嘴角,索性不管他了,鑽入被窩里蒙頭大睡。
前些日子接到聖旨的靳輔已隨著伊桑阿過了朝陽門。伊桑阿拉住韁繩,對後頭的靳輔道︰「靳大人,如今已入了京,我也該入宮赴皇命了。你且帶著聖旨和官印去行館住上一宿,等候宣你入宮的聖旨,我便先告辭了。」
「承蒙欽差大人一路照顧,告辭。」靳輔作揖道。待伊桑阿一行人徹底消失在視線里,他才憂憂嘆了口氣,下馬朝城西的行館而去。
靳輔雖常年為地方官,但每年元旦也得入京朝賀。久而久之,在京城也有些面熟的人,這方從對面來的提鳥籠人便是。那人一邊走著一邊沖籠子里的鳥兒吹著哨子,身著便服戴個帽子,看似頗為悠閑。他一見靳輔,面露喜色,上前道︰「喲,靳大人,少見啊。」
靳輔也作揖道︰「高大人,這是逗鳥呢?」
「唉,當了一日的差,總該出來走走、散散心。」高士奇擱下鳥籠,看著靳輔馬背上的行李,湊近了一步,細聲道,「我听聞,明珠的案子牽扯了靳大人,你可是接到聖旨了?」
靳輔點頭道︰「本是我辦事不利,有負聖恩,應當受罰。這正要去行館候旨。」
高士奇一直以為靳輔是個正人君子,此刻他既有難,便有意提點道︰「靳大人也不必過慮,皇上能派禮部尚書請你入京,想必不會對靳大人看輕了。」
「高大人也不必寬慰我了,該受什麼樣的處罰,我都無異議。」
「話不能這麼說,靳大人此次為明珠所累,是郭御史的奏折所致。總所周知,賄賂明珠之人朝野上下不計其數,靳大人就沒想過,皇上為何單單宣你入京嗎?」
靳輔听這話,皺眉暗想伊桑阿一路上與他接觸不多。高士奇這般一問,他也有幾分疑惑,「我平素不在京城,消息不靈通,還請高大人明示。」
「如今彈劾你不止郭御史,還有事中劉楷、御史陸祖修、新任工部尚書阿蘭泰、禮部侍郎孫在豐、新任漕運總督慕天顏。」高士奇湊至他耳邊耳語道,「如此多的折子送至御前,皇上想裝作無視也難啊。」
靳輔暗自琢磨著,劉楷與陸祖修二人他不熟,但孫在豐與慕天顏他卻熟悉得很,二人素來與自己的宿敵于成龍交好,又是姻緣親家。當即他便懷疑二人是有意陷害,礙于未有證據,也不便多說,便道︰「多謝高大人提點,靳輔自當好生琢磨著。」
高士奇站遠了些,提起鳥籠笑道︰「我那住處便在不遠處,拐個彎便到了,靳大人可要上我那飲上一杯茶,稍作休息?」
「我如今已是戴罪之身,還恐牽連了高大人。」靳輔忙拒絕道。
高士奇聞言,也不再婉言,道︰「天色也不早了,靳大人早些歇著也好。高某告辭了。」
「告辭。」
作者有話要說︰主攻?主受?其實我以為康熙要是受了……很別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