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起來就見落雪紛紛,耳邊偶爾響起「 嚓」兩聲,剛剛堆積在干枯的枝頭的積雪簌簌下落,將雪地上行人的腳印徐徐掩去。
沈容和穿著狐裘大髦,兩只手蜷縮著捂在袖子里,懶懶地打著哈欠往學堂的方向去。
眉兒抱著書袋走在前面,邊走邊抱怨,「公子,為什麼總是你去學堂,卻是我抱著書袋?」
雪白的狐裘圍領將沈容和的臉遮去了一半,听見眉兒的話,他動了動眼皮,懶洋洋地說道︰「那我來拿書袋,讓你卻學堂可好?」這話他是真心實意的,要知道他寧願去當個毫無‘錢’途的書童,也不願意每日沉浸在學堂。
看見沈容和眼中一閃而過的喜色,眉兒倏然記起,他家公子每日里總也背不完的《論語》《春秋》,厚得跟磚頭有得一拼的《翰林辭海》,以及書房里每日都寫不完的字,頓時一陣驚嚇。
「公子,我忽然發現,我對現在這個職位滿意得不得了!」沉默片刻,眉兒沉重地開口。
「……」沈容和嘴角抽了抽,正想勸解眉兒要胸有大志,就見他滿臉訝然指著國子監大門口。
沈容和偏頭看去,大門的另一邊,一張黑得跟鍋底有得一拼的臉映入眸底。
「世子,真是巧啊。」沈容和懶懶地喚了聲。
龍祁鈺看著不遠處的沈容和,那日在學堂里的情形再次竄出腦海。臉頰上那股柔軟的溫熱觸感似乎還殘留著,夢魘般縈繞在他的心頭,怎麼也揮之不去。
龍祁鈺頓時一陣惡寒,忙不迭收回視線,厭惡地轉過頭不再看他。
沈容和訕訕地笑,用得著這麼明顯地昭示對他不屑一顧麼。
他的心啊,真有些受傷。
龍祁鈺並未再說什麼,反倒是他身邊的書童突然快步上前,一副老鷹護小雞的模樣擋在龍祁鈺前面,惡聲惡氣地警告道︰「沈公子,你不許靠近我家世子!」
沈容和眨眨眼楮,側首問眉兒︰「他為什麼對我跟防狼一樣?」
眉兒語重心長地拍拍沈容和的肩膀,「公子,你難道忘了……」
「你那日當著眾目睽睽玷污了我家世子,你難道不記得了!」不等眉兒說完,龍祁鈺的書童惡狠狠打斷他的話。
此言一出,大門前一片沉寂。
眉兒蹙眉看向那書童,冷然哼道︰「我家公子又不是不負責任,你急什麼——哎喲!」
背後,沈容和滿頭黑線地拍他的腦袋。
再看對面的人,沈容和暗呼不好,龍祁鈺那張白白淨淨的臉此時變得越來越黑,眸子里一片寒冷,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了。
「沈容和,你竟敢三番四次羞辱我,你——」龍祁鈺死咬著下唇,又羞又恨。
這,這難道也怪他麼?
沈容和無力望天。
「世子,咱們先進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喜兒忙欲轉移龍祁鈺的注意力。
龍祁鈺恨恨瞪一眼沈容和,拂袖而去。
「公子,看來世子殿下是屬于傲嬌型的,公子你應當立馬追上去。」眉兒從沈容和肩後探出頭,看著前方走進國子監的龍祁鈺說道。
沈容和嘴角抽搐著拍開他的腦袋。
傲嬌你個頭!
追你個頭!
緩步走上台階,沈容和暗忖著回頭應該去把眉兒手里那堆《男男手冊》給燒了才對。
「沈兄,你來了。」
剛走到學堂門口,魏商立馬頂著一對詭異的黑眼圈迎了上來。
沈容和看著那張臉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淤青,再看看魏商完全不介意昨晚他抽他一頓的模樣,竟然有些良心不安了。
哎,其實人家也沒安啥壞心眼,早知道他下手稍微輕那麼一點點了。
越想越覺得有愧于他,沈容和的語氣不自覺變得柔和了些︰「魏商,你的傷……還好吧?」
「哎呀!昨晚還不是我不懂沈兄的心事,自己一個勁兒的亂來。」魏商無謂地擺擺手,「也難怪沈兄你那麼生氣了。」
一席話說得沈容和愈發的愧疚。
倒是沒有在意他的扭捏,魏商笑嘻嘻坐在沈容和旁邊,「要不是秦兄告訴我,我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沈容和倏地抬起頭,秦……秦狐狸?
「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做這種糊涂事了。」沒有注意到他僵硬的表情,魏商繼續道,「今天我給你準備了一份賠罪禮……」
沈容和斜眼瞅他,昨晚那份「大禮」可是讓他差點做噩夢!
看出沈容和的不信任,魏商拍著胸脯保證︰「這次不是什麼奇怪的東西,真的,我敢發誓!」
沈容和含糊地「哦」了聲,暗暗思忖那只狐狸到底安的什麼心。
他會那麼好心?才怪!
「啊!我先出去玩蹴鞠,沈兄你下午記得先別走。」話音未落,魏商人已經消失在門外。
「……」沈容和揉著眉心,決定死也不要去收魏商的禮物。
國子監設有六堂,分別是率性堂、誠心堂、崇志堂、修道堂、正義堂、廣業堂。
學員入監學習,最初是進正義、崇志、廣業三堂;一年半後的考評通過可升入修道、誠心兩堂,學期同樣為一年半;考評結束後,最後合格的學員方可升入等級最高的率性堂,改由博士授學。不合格,則繼續在原堂學習。ヾ
沈容和現在所在的就是誠心堂,再過一月就是三年一次的考評,過了則能進入率性堂。反之,就要在修道堂繼續待上三年。
沈容和自問從來不是愛學習的主兒,平日里來學堂根本就沒怎麼認真听課,授課的夫子們看在他家老爹的面子上,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他去了。不過,前陣子沈容和剛被自家老爹警告,若是沒有成功升上率性堂,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就別想自由邁出大門一步!
早知道,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怠倦了學業~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萬分怨念地翻著書,沈容和默默飲淚。
在修道堂里待了整整一下午,沈容和抬頭看看門外暗下來的天色,便喚來眉兒準備回府。
「公子,你等等,我這就去誠心堂收拾東西。」
眉兒一蹦一跳地跑出修道堂,沈容和舒展著僵硬的胳膊,一抬眼就看見龍祁鈺渡著步子走進來,不禁一愣。
龍祁鈺依然臭著一張臉,看也不看沈容和一眼,遠遠的沖他所在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沈容和,有話快說!」
直接忽略掉他不屑的態度,沈容和傻傻反問道︰「說什麼?」
對面的人臉色更加不善,冷然道︰「不是你找我,說有事和我說麼。」
「我什麼時候找你了?」沈容和一臉莫名其妙。
冰冷的眸子緩緩轉移到沈容和身上,龍祁鈺睇著他滿臉莫名,輕蹙了蹙眉,「你不是托魏商說……」話說到這里,龍祁鈺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地住口。
「魏商……」重復著他的話,沈容和忽然想起早上來學堂時,他曾說有禮物要送給他,難不成……
目光古怪地盯著對面頂著一張臭臉的龍祁鈺,沈容和心里咯 一跳。
他說的,莫非……
「砰! 嚓!」
驀地,耳邊傳來一陣響聲,修道堂的兩扇大門無情關上。
堂中瞬息間暗了下來,沈容和和龍祁鈺面面相覷,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幾步走到門口。
「嘩啦!」門鎖撞擊在門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沈容和瞪著緊閉的大門,目光呆滯地轉向一旁的龍祁鈺,語氣吶吶的,「上鎖了。」
「我知道!」龍祁鈺面色愈發難看,眼看就要爆發。
可以肯定做這事的絕對是那個沒被抽夠的魏商,沈容和恨不得把大門給瞪出兩個洞,對著門外喊道︰「魏商,我知道是你!快開門!」
門外一陣沉寂,隨即傳來魏商曖昧的笑聲,「沈兄,我這可是完全為了你好。」
沈容和突然很後悔昨晚沒拍死這混小子,為民除害。
「啊!我爹今天讓我早點回去,我得走了!」
「魏商你……」
「沈兄明天見。」
「魏商!混蛋你給我回來——」
一陣腳步聲漸漸遠去,沈容和瞪著眼前的大門,額上青筋一根接一根暴起。
「沈、容、和!」
陰冷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咬出這個名字,沈容和遲疑著轉頭看著一臉鐵青的龍祁鈺,忙擺擺手,「這跟我沒關系!」
天地良心,這明明是魏商……
沈容和眸光一閃,魏商雖然少根筋,但是也不會做這種把他和龍祁鈺鎖起來的蠢事。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是某人在背後煽動他。
猛然意識到這點,沈容和扶著門的手緩緩收緊,渾身的怒火呼哧呼哧燃燒起來。
該死的秦狐狸!
回頭看到寒著臉瞪著門的龍祁鈺,沈容和突然想起一件事。現在他和龍祁鈺被關在修道堂里,也就是說,他們倆很有可能得就這麼待在這里,獨處整整一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