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二出了辦公室,沒人告訴他是否禁閉結束,他也懶得去問,只能溜達著去禁閉室找鄭軍。
今天天氣很好,暖暖的冬日,曬在身上熱哄哄的。找到鄭軍,倆人找了個大青石,靠在上面賽太陽。
看著遠處忙碌的人影,羅二覺得自己象北京城的老大爺,熱眼看人生,眼紅卻又去不得。
算了,就這麼曬曬太陽,啃著饅頭也好。
「38軍已經到了咸興一線,三八線以南的甕津半島和延安半島,也拿下了。你們352團,就在甕津半島一帶。」眯著眼的鄭軍,自言自語著,沒理會羅二的好奇。
「你從哪知道的?」羅二不相信。
用下巴點點遠處的礦洞,「蛇有蛇道,鼠……」鄭軍忽然不說了。
剛才,鄭軍閑極無聊,說自己昨晚掏盡了所學,全部交給了羅二,非得讓羅二教自己兩手。他已經認定了,羅二就是個高手,還隱藏不露。
無奈的羅二,只好告訴鄭軍,自己就是速度快點,身子骨硬點,加上運氣好點,這才能坐在這曬太陽。
等著投桃報李的鄭軍,失望之余,嚴詞批判封建禮教,痛斥所謂的家學淵源。半天的唾沫,換來的是羅二的混混欲睡。
于是,鄭軍提出倆人比劃比劃,被羅二鄙視著拒絕。
但是一轉臉,羅二馬上熱情同意了戰友之間的「戰術交流」;因為,他看見了鄭軍手上的鼻煙壺。溫潤碧翠的物件,放在鄭軍的大手上,直直讓羅二眼紅。
「這是我在平壤找到的,唐朝的東西,你的拿來看看。」鄭軍是個公平的人,要看羅二的抵押物。
在鄭軍的嗤笑下,羅二轉身,小心模索了半天,拿出了一個珠子,托在手心。
亮晶晶的圓球,在陽光下,微微反射著光芒,有鴿子蛋大。「這,是珍珠?」鄭軍大睜著眼楮,舌忝著嘴唇,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見這麼大的珍珠。
收起珠子,羅二眯了鄭軍一眼,「爺們,沒見識,這是夜明珠。」壓低聲音,「晚上,有緣人可以看見這珠子閃閃發光。」
「什麼有緣人,忽悠我是吧。」鄭軍不傻,听過夜明珠的傳說。
不過,這麼大的珍珠,就算不是夜明珠,也夠稀罕的,鄭軍點頭答應了羅二的抵押。
見鄭軍答應了,羅二暗自高興,這珠子,自己還有好幾串。
收好東西,拉開架勢。「看招!」鄭軍大喝一聲,揮拳踢腿,欺身撲了上去。
鄭軍老家在山東冠縣,家教很好,自小學的一手十路查拳;查拳注重屈伸性腿法,每一拳路中都有數次彈踢、或踹腳、或側踹、或騰空箭彈動作,真是「人」。
「刷、刷」,鄭軍的一招一式老辣狠厲,腳踢,竟然逼得羅二手忙腳亂。
羅二哪學過拳法,全憑的是速度和力量,以及最短的攻擊距離,要在敵人來不及開槍的時候,就已經打在敵人的身上。不然,倒下的就是自己。
翻身躲過鄭軍的側踹,羅二已經在地上滾了好幾個圈,渾身的土,急了,還沒這麼狼狽過;腳一蹬地,一個滑身,人已經竄了出去。
鄭軍招式還沒收回來,羅二已經從半空撲了過來,右臂掄開,三指成鉤,直奔他的咽喉掃了過來。
「哇,你來真的。」指間的寒氣,毫不留情地,舌忝上了喉骨,嚇得鄭軍汗毛倒立,蹬蹬後退,哇哇大叫了起來。
堪勘收手,但是去勢不止,一把掃過鄭軍身側的大青石,「嘩啦」,碎屑亂飛,大青石上留下了三道淺淺的痕跡。
听到鄭軍喊聲,醒悟過來的羅二及時收手,沒有釀下大禍。
驚魂未定的鄭軍,直接認輸;他算是知道了,羅二不會招式,起手就殺人,一招斃命;這是何苦呦,比劃個什麼勁,找虐。
抹著汗珠,要回屋喝水,羅二不樂意了;「嗨、嗨,耍賴是吧,鄭大排長。」
肉疼地遞上鼻煙壺,鄭軍又不甘心了,「要不,咱倆比比槍法?」他對自己的槍法是很有信心。
只是,羅二對自己的槍法根本是絕望,直接一口拒絕。「我不和抱頭鼠竄的家伙交手,丟份。」
失望的鄭軍轉身回屋,又被羅二叫住了,「我說,這鼻煙壺模著象塑料,假的吧。」
羅二的質疑讓鄭軍差點哭了,「大哥,軟玉知道不?」
午飯後,心情舒暢的羅二,拉著鄭軍看冬景;靠著大青石,遙望干河灘,安慰著鄭軍,「別喪氣,再練五百年找我單挑,說不定,這軟玉的鼻煙壺又輸給你了。」哪是安慰,分明是諷刺。
吃飽了的鄭軍根本不理羅二那套,斜眼看著笑眉笑眼的羅二,「我說,至于嘛,不就一個鼻煙壺,樂成這樣。」
鄭軍哪里知道,這鼻煙壺可是羅二第一次實打實的收入,津貼?可能還在2營司務長手里;听說,司務長犧牲了。羅二又犯難了。
就在鄭軍悶悶不樂、羅二心里犯難的時候,遠處礦洞里,出來了幾個人,其中就有黑邊眼楮和那個中年人。
這幾人說笑著,來到礦洞口的空地上,停了下來,看架勢,象是在等什麼人。
猛地,羅二抬起頭,目光霍然看向空中。遠處的雲層中,隱隱有飛機發動機的聲音。再看地面,遠處公路的拐角處,沖出一輛吉普,直沖沖奔礦洞而來。
大概是級別較高,在羅二他們下車的地方,警戒哨攔都沒攔,直接放行。
就在吉普車離迎接的幾人一百米遠的時候,羅二呼地站起身,「老鄭,快躲在石頭後邊。」話音未落,羅二已經離開了原地,一道人影快速地躍向吉普車。
羅二的速度太快,四周警戒的哨兵,還沒反應過來,人影已經越過頭頂,直線撲了過去。
對面山頂上,突然響起了槍聲,「啪、啪……」,短間隔連續的槍聲,是防空哨發出的。
來不及了,四架美式戰機,利用雲層掩護,猛然出現在山口,直奔礦洞。
「嘩」礦洞口的人們,也算是處驚不變,迅速躲進了洞內,周圍的志願軍戰士,各自隱蔽,四散開來。
轉眼間,忙碌的人群不見了,留下了那輛沒處躲的吉普車。吉普車猛地剎車,「吱」地滑行了幾米,車門已經打開;人還沒下車,頭頂上,敵機呼嘯而過,八顆汽油彈,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美國人真是有錢,三千美元一枚的洛.馬制的汽油彈,毫不含糊地一股腦甩了八顆,為的就是一輛幾百美元的吉普。
這得感謝鄭軍,炫耀自己的本事,竟然比較起貨幣的匯率,讓羅二自嘆不如。
心里罵著的羅二,腳一使勁,狠狠跺在地上,踩碎了一層石面,自己接著反彈力,從吉普車上魚躍而過。
幸虧吉普車沒安頂棚,否則,這次羅二是無論如何,也救不了人了。
人從吉普車上翻過的剎那,伸手抓住副駕駛座上的人,借著慣性,帶了出來。那副駕駛座上的人,已經打開車門,想起身離車,但是動作太慢了。
在羅二抓住人往外帶的一瞬間,駕駛員,也伸手猛推副駕駛座上的人,「快跑!」;這一推,省了羅二不少力氣,拉開了與吉普車的距離。
把人往懷里一抱,低頭曲身,一骨碌滾向一邊,撲到在地上。羅二死死壓在那人的身上,自己也雙臂抱頭,把臉狠狠埋進土里。
幾乎同時,「轟、轟……」,八顆50公斤混合燃燒航空炸彈,從爆裂的彈體,拋射出大量的燃燒劑,瞬間點燃。
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大股的火焰吞噬了吉普車,以及四周的一切;近千度的高溫,和那只要粘上就燒干燒淨的火苗,是那麼的執著。那飛舞的火焰,燒得大家是欲哭無淚。
羅二就覺得,厚重的熱氣,滾過自己的背部,狠狠壓下,久久不願離去,灼燙著自己,「吱吱」作響。圓瞪著雙眼,緊咬牙槽,死死扣住地面;羅二知道,自己背部的傷口,已經燒焦了;焦糊的肉味,竟然讓他想起了京城前門洞子的饃加肉,胃里一抽一抽的,想吐。
羅二的背部,已經濺上了大量的燃燒劑,附著在他身上,瘋狂地燃燒著,不燒干淨絕不罷休。他的四周,也是一片洶涌的火海。
在一片火海中,羅二已經動不了了,靜靜地趴著,燃燒著。
他的左眼仁上,倒映著那一盞青燈,閃射出血紅色的光芒,燈芯爆開的34朵火花,緩緩跳動著。其中的一朵火花,熄滅了,化成細微的紅色光點,沒入體內;很快,又一朵火花,熄滅了;一連熄滅了四朵火花,燈芯才又開始活躍起來,輕快地跳動著。
羅二背部焦黑的皮膚下,淡青色的小月牙,青色已經濃虞了幾分。
眼里的青燈隱沒不見,羅二覺得很累很累,「高台青燈依舊在,一輪明月照我心。」嘴里喃喃著,睡了過去。
敵機飛走了,「快救人啊」,不知是誰的一嗓子,把大家驚醒了;呼啦,眾人沖了上去,用鐵杴、用臉盆、用衣服,甚至用手,用手邊的一切,把沙土覆蓋在火焰上,急切地滅著火。
鄭軍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茫然尋找著,用帶著哭腔的嗓子,不停地喊著,「羅二、羅本初,你在哪?」
煙霧繚繞的火場,一時找不到羅二,急得鄭軍跺著腳地喊,「羅二,傻啊,你以為你是誰啊,那是燃燒彈啊!」
羅二很幸運,踫到的是小型燃燒彈;要是500公斤凝固汽油航空炸彈,除非他暴露自己,冒著蒸熟自己的風險全收了,否則青燈上的火花全滅了,也落不下全尸。
抹著鼻涕的鄭軍,終于看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形,緊緊趴在地上,腳沖著自己;淚流滿面地撲過去,跪在地上,又不敢動,手足無措地嚎著,「羅二,醒醒,你醒醒啊,我還要和你比槍法吶!」
火已經滅了,四周的人們肅立著,悲傷地看著鄭軍和那燒焦的人。
經歷過慘痛教訓的人,都明白,地上的人,和那吉普殘骸上的司機一樣,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