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听到暗夜中這個疏落的聲音,楚雲桐露在外面的胳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那個信封在眼前瞬地一晃,下一秒,一句話未經大腦已月兌口而出。
「雷濤,其實以這樣的方式回到你的家庭,回到你爸爸身邊,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好啊!」
雷濤倏地轉過頭來,黑框眼鏡下,一對眸子發著陰冷的光。
「你是……這麼想的?」聲音平靜輕柔得讓楚雲桐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繼續擴大。
心跳驀然間快了幾拍,但楚雲桐還是勇敢地開了口。為了那個慈眉善目的長輩,她豁出去了。
「是,這就是我的想法。我其實一直都想不通嫡親的父子能有什麼不得了的深仇大恨,要搞得幾年都不見一面。雷濤,那個是你的父親,不是你的仇人。雖然你不願意回家,但不代表他不關心你這個兒子。現在,他給你安排好這一切,為你鋪就好一條康莊大道,無非是想聚個天倫,得個團圓,你就遂了他的意又有什麼不好?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沉重?」
「楚雲桐,我告訴過你,平生我最恨的行為,是隨意揣度。而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著這樣的事……咳咳……」倉促間,雷濤迅速背轉身,捂上嘴,雙肩止不住地顫抖,寂靜的夜色中,有難耐的喘息聲低低地回旋。
「雷濤,我沒有,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歪曲你父親的好意。他是個好爸爸……」
「你怎麼知道?你見過他?」雷濤驀然轉過臉,慘白之中透著陰戾。
「我……沒有」楚雲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有些支吾︰「我只是想,他那麼忙,都還記得你實習安排的事,不是真正關心,哪里做得到?」
「那是因為,你並不了解他……」捏著自己前胸的襯衣,平穩了下呼吸,雷濤的聲音在寂寂的夜里清冷無比。
「他5歲開始學習圍棋,1962年我國首次授予段位時,他被授予專業四段。圍棋講究的就是一個布局。捏在他手上的棋,每一顆怎麼用,什麼時候用,他早就了然于胸……」
楚雲桐捂著嘴向後再退了兩步,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對面的人。他說話的神情是那麼平靜,語調是那麼雲淡風輕,可眼底透出來的,卻是那麼的冷漠疏離……
「雷濤,那是你爸爸,你親生的爸爸……」隔了好久,她才听見自己的聲音低啞無力地響起︰「你怎麼可以,那麼評價你的爸爸,一個愛你的親人……」
輕輕的「喀嚓」一聲,一道紅光在楚雲桐眼前閃過,下一秒,對面男人的臉已經隱在了裊裊的煙霧中。
「雲桐,我只能說,你既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我想一個人呆會,你先回去吧。」聲音平靜得听不出一絲波瀾。
楚雲桐怔怔地望著他,眼底止不住地有不爭氣的東西涌上來。她沒有抬手去擦,只是那麼望著他,幾分鐘,然後,執拗地轉身。
從足球場出來到自己的宿舍有一段林蔭道。白天的時候,樹影幽長,遮擋陽光,清涼無比。可是,現在,樹影婆娑,不見月光,駭人無比。
楚雲桐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心跳得「咚咚」地。穿過那片林蔭道重回燈火的校園大道時,她才發現,自己身後,竟然有人!
離自己很遠,不過,燈光投射出的人影卻清晰地表明,那個人,其實一直在自己身後。距離剛好可以既不讓自己發現,又能看到自己的一舉一動。
楚雲桐沒有回頭去看,心底已是清明一片。進了宿舍的門,上到二樓,左轉,幾步跨到樓道盡頭的陽台上。半蹲下,悄悄地向外看。
那個頎長瘦削的人影遠遠地站著,指尖的紅光一閃一閃。很久,才轉向,重又往著足球場方向而去了。
楚雲桐突然月兌力般坐到地上,低頭,抱緊雙膝,淚流滿面。
半夜才模回寢室,悄悄地上了床,倒頭睡下時,隔著枕頭,臉觸到一側稍稍的凸起,渾身一顫,連忙把身子往外挪了挪,再不敢去翻動枕下那個東西。
因為晚上睡得晚,寢室同學是何時離開的並不知道。迷迷糊糊中做了好多夢,每一個皆是雷濤幽怨的眼神,忽一驚,便徹底清醒過來。翻身坐起,才發現,滿頭滿臉俱是冷汗。
還來不及去擦,便听見寢室的門「咚」地一聲開了,有凌亂的腳步聲進來,隨即,楚雲桐的蚊帳已被掀開,李娟那張有些惶恐的臉伸了進來。
「你醒了?我正準備回來叫醒你。」
「什麼事?」李娟是個喜怒藏不住的人,看她的臉便知道一定又有什麼事發生了。
「實習單位名單貼出來了,你們家雷濤的名字後面竟然是一片空白!」
楚雲桐正在擦汗的手一頓。
「我們這屆近兩千人,只有雷濤一個人名字後面是一片空白……」
楚雲桐已經下了床,迅速地穿上鞋,急急地打斷李娟。
「名單貼在哪兒?」
「1號教學樓外的張貼欄……」
1號教學樓外密密匝匝地站滿了人。好不容易擠進去,在眾多的學生姓名中只一眼就看到了雷濤的。因為,他的確是太打眼。所有學生姓名後都端正地顯示著一長排實習單位的名稱,只有他,後面是長長的一排空白。
茫然地擠出人群,卻已經有同學認出了她。
「那不是工管的楚雲桐嗎?雷濤的女朋友?」
「她看上去表情很不好啊……」
「能好嗎?這好好的單位變了空白……」
「你說這定了事咋能變?」
「怎麼不能變?雷濤家里肯定沒背景,被別人給擠了唄……」
身後的聲音漸漸遠了,可心底的痛卻愈發深了。
雷濤,到底為了什麼,你要做得這麼決絕?不給自己留一點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