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雷濤的時候,他站在自己宿舍樓下那一棵梧桐樹下。反常地沒有抽煙,淺藍格子長袖襯得他的書卷氣又濃了幾分。
「我在等你。」見楚雲桐過來,雷濤迎上去,目光清亮,看向楚雲桐的眼神如昔,仿佛昨夜的事根本未曾發生。
楚雲桐沒有說話,也沒有上前,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用有些陌生的眼光看著他。
「雲桐……」雷濤走到她面前,低低地喚了一聲。
「我剛去了1號教學樓……」楚雲桐望著面前那張臉,很艱難地憋出幾個字,「恭喜你,終于……得償所願!」
「雲桐……」雷濤的臉瞬間暗淡了幾分,「作為我的女朋友,我希望你理解。」
「我理解什麼?是理解你視前程如兒戲還是理解你視親情如糞土?」
「雲桐……」雷濤鏡片後面迅速閃過一絲痛楚,側了臉,掩嘴低咳了幾聲。回過頭來的時候,他的眉宇間有掩不住的疲憊清倦︰「雲桐,實習的單位我已有安排,請你放心。而這邊,我覺得我已經向你交待得足夠清楚……」
「我……」剛想說話,看到進出宿舍的人不時投過來的各樣目光,換了低一些語調︰「我們換個地方說吧。」
來到校園一角的咖啡店「卡路里」坐下。楚雲桐點了杯「卡布其諾」,一語不發,只顧著用勺把那朵女乃油花攪得個七葷八素。
「雲桐,你氣的是我,何苦破壞它……」對面幽幽的聲音傳過來。
「我在等你的解釋……」楚雲桐頭都沒抬,繼續攪動著她的咖啡。
「我找了涂主任,甚至趙校長。我說我的能力遠遠不能勝任那份工作。我說如果學校來不及考慮其他的單位,我可以自己解決實習單位……」聲線一貫的平淡,就像說著別人的事。
「那麼,你是下定決心和你父親對著干羅?」楚雲桐依舊沒有抬頭,勺踫杯壁的聲音恰好掩去了她聲音中的一絲波瀾。
「我本就不姓方!」
「既然你是來通知我這個消息的,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已經不知是什麼東西的咖啡喝了一口,楚雲桐拿眼角余光掃了下對面的人,心情和喝下去的咖啡一樣,迅速冷下去。
「那你打算怎麼辦?到哪里去實習?」
雷濤頓了下,吐出兩個字︰「A城!」
「 當」一聲,楚雲桐手中的勺落到地上。她的眼中閃過一抹凜冽︰「你這是變著方地提醒我春節的事吧?」
雷濤抬眼看了下楚雲桐,不著痕跡地掩掉眼中那一抹痛,聲音保持著平靜︰「你想多了,雲桐。僅僅只是,我自己聯系的實習單位在那邊……」
「你自己聯系?你早就做了自找實習單位的打算?你早就料到你爸爸會安排你的實習?你……」驀然間,楚雲桐說不下去了。和眼前這個男人交往兩年多,不是不知道他心事重重,沉默少言,可今天才第一次知道,人家心中那些重大的事壓根就沒有讓你知道的打算。不知是不是室內冷氣開得太低,楚雲桐只覺得徹骨的冰涼。
「所有的事我事前不肯定。雲桐,真的,我並不肯定,我只是多準備了……」
「你當我是什麼,雷濤?」楚雲桐急急地打斷,抬起頭直直地望向對面的男人,他鏡片後面是一片深邃,讓人永遠都看不清的深邃。
「女朋友。」沒有片刻的停留。
「女朋友?」楚雲桐突然笑起來,「我怕,我受不起!」起身,沒有再看男人一眼,離開。
接下去的幾天,忙著收拾自己的東西,忙著訂回去的車票,忙著—讓自己的心不去想他。
他終是沒有來。思念便成怨念。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坐在李娟的床上,看《追憶年華似水》。整整半小時,那一頁終是未動。眼神早已沒有停留在書上,而是飄到了窗外。
暮色四合,樹影婆娑,那個頎長瘦削的身影終是沒有出現。
嘆了口氣,從床下拿出自己的桶,準備去水房洗澡。
「楚雲桐,楚雲桐……」剛起身,窗外便傳來聞陸洋的聲音。
丟了桶,跑到窗邊。
「你明天幾時的車?」聞陸洋站在樹影下,大聲地問。
「9點。」
「我到時去送你。」
心輕輕地破碎。出口的只有五個字︰「謝謝,不用了。」
「楚雲桐,你下來!」那個樹影下的人顯然急了,不停地向她招手。
想想,終還是沒有停住出門的腳步。
「讓我去送你,這樣我安心些。」一跨出宿舍門,聞陸洋便迎上前來。
「你有什麼不安心的,你的能力足夠去G省辦公廳,不要太看輕了自己。」
雷濤放棄之時,不知對校方說了什麼,當日榜上那個眾人矚目的單位名稱前赫然寫著聞陸洋的名字。
聞陸洋有些訕訕的,踟躕了下,囁嚅著說︰「讓我幫他做點事,我安心些。」
楚雲桐一個激靈,「他怎麼了?」
聞陸洋有些遲疑。
「你不說,我立刻去你們寢室!」說著,拔腿就要走。
「他病了,一直不見好。」
腳步停住,聲音急促︰「什麼時候的事,什麼病?」
「快一周了。先是胃痙攣,然後發高燒,現在燒是基本退了,不過,咳得很厲害。」
「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聲音顫抖中,人已轉身向寢室那邊飛奔。
「雲桐,他不在寢室里……」聞陸洋在背後焦急地喊。
「那他在哪兒?」話一出口,自己已經找到了答案。轉個方向,向足球場跑去。
還沒到足球場門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已然傳出來。透過圍牆上的花紋,楚雲桐清晰地看到了他。站在他們初見的那個地方,捂著嘴,微彎著腰。
咳嗽聲一聲接一聲地傳來,在空無一人的足球場中回響。雷濤麻木地看著遠處的草坪,如一個剪影。
「雷濤……」許是他看得過于專注,或是咳嗽已經佔用了他全部的精力,直到楚雲桐站在他面前,輕輕喚他,他才驀地轉過頭來。
又是一陣止不住的低低咳喘之後,他才望向楚雲桐,眼神疏離。
「去醫院看看好不好?」楚雲桐向前一步,想去扶他。
他輕輕一抬手,聲音暗啞︰「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必。」
「雷濤,你到底要我怎麼辦?」看著那個在夜色中淡漠的男人,看著他臉上掩不去的病態憔悴,楚雲桐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做你自己想做的,不用理會我。」雷濤的手隨意地插向褲兜,臉向一邊側,胸腔中有壓抑的「呼呼」聲。
「雷濤……」楚雲桐緊緊地捂住臉,蹲下去︰「我不再計較那些事,我不再問,我們不要再吵,只要你,好好的……」
仿佛過了很久,楚雲桐的短發被一只涼薄的手輕輕揉搓,一個聲音在耳邊幽幽地響起。
「明天,我跟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