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除夕是個很特別的日子——2月14日。
雷濤坐在T縣賓館302號房間那張小小的桌子一端，看著對面的女人埋頭在那一碗陽春面中，唇邊慢慢升起一個淡淡的笑。
「傻笑啥？沒見過人吃面啊？」楚雲桐剛好一抬頭，看到那個饒有趣味的笑，有些羞怯。
「雲桐，有沒有人對你說過，看你吃面是一種享受。」雷濤取下眼鏡擦了擦，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說︰「怎麼說呢……在你面前，那個感覺不是面，是世上最好的佳肴。」
「那個……」楚雲桐的臉紅了下︰「我主要是餓了……」
「對不起，今天是除夕。因為我，你只能……」雷濤的笑迅速掩去，聲音瞬間低沉了幾分。
「說什麼呢！」楚雲桐裝作蹙了蹙眉，「咱們可是開始就說好的，不許提那些不開心的事。今天這個日子不知多少年才能踫到一次，咱們得好好珍惜。」
「可是我連玫瑰都沒能給你買一支……」
「我不喜歡那些，我喜歡實質的，呵呵，比如……」楚雲桐沖雷濤一眨眼，在自己的無名指上比劃了下︰「那個，發著光的，可以套在這里的，才是我喜歡的。」
雷濤望著眼前這張表情異常豐富的臉，心卻不由自主地揪緊。
除夕，和自己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賓館，吃一碗陽春面，還要想方設法哄自己開心……這個世上，能做到的，恐怕——也只有楚雲桐！
想起昨天她到郵局給楚驍打電話，稱自己和他在G市的家過得其樂融融，可能要多呆幾天才回A城。整個過程，說得那樣自然流暢，宛如真的一樣。其實，他知道，那不過是怕給自己增加心理負擔。因為，她所做的這一切，其實只是為了自己一句話︰只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把自己縮起來……所以，在這萬家團圓的日子，她卻跟著自己來到了這里，甚至連一頓除夕大餐都吃不上……
這個傻姑娘啊……
「濤，外面在放爆竹了！」楚雲桐急急跳起來，沖到窗邊，窗戶已經被外面的光映得五彩斑斕。
雷濤也站起身，走到窗邊，輕輕地摟住那個縴細的身體，「睢你急的……不過，其實，小的時候，我也很喜歡放爆竹，放那種好大好響的爆竹……」
這樣，我才不會覺得天地之間只有我一個人，而四周太過安靜，安靜得讓人窒息。
「那現在呢？」顧著看窗外的楚雲桐並沒有發現身邊人面色的凝重。
「現在……」雷濤的唇邊終于又浮起笑︰「不喜歡了。只喜歡陪著人看。」
楚雲桐並沒有听清他後面的話，她只是驚喜地抓著雷濤的手︰「快看，快看那邊，竟然有煙花……」
貼著窗戶望出去，在離賓館不遠的一角，一個煙花在漆黑的天際邊炸裂開，幻化出各色的美麗。五彩的光把漆黑的天際映得美艷無邊。
「濤，我好喜歡，我最喜歡煙花了！」楚雲桐緊拉著雷濤的手，激動得面色發紅。
雷濤再看了一眼那邊已然消散的煙花，唇邊的笑意更濃︰「以後每年，我都陪你放，可好？」
「真的？」楚雲桐一把抓住雷濤的手臂，讓他的臉和自己的面對面。
「當然！」雷濤鄭重地說，順勢把她更緊地摟到自己的懷中，「以後每年，我都會陪你一起放爆竹，看煙花，如同現在一樣，緊緊地，摟著你……」
「濤，你知道嗎，今晚我實在很開心。你還是第一次給我說這樣的話。」
「那是因為，我從不輕易承諾。但只要承諾，我一定會做到！」
「那個，你的意思就是說……」楚雲桐在雷濤懷中促狹地笑了笑︰「那個誰肯定就是誰的一輩子的什麼了，是不是啊？」
雷濤楞了片刻，才明白楚雲桐所指，他的笑意更濃，「是啊，是啊，某人的骨頭上也刻了字，心上也烙了印……」
驀然間，嘴被一只小手捂住，「不許說這個，我不喜歡，這個詞讓我老覺得不吉利。我不要什麼刻骨銘心，我只要現在……」
「好，只要現在！」揉了揉懷中那個亂蓬蓬的腦袋，雷濤的嘴角翹起好高。「不過，這個腦袋上長的東西實在太短了，我可是最喜歡長長的，順順的感覺……」
「你想得美！那個打理起來好麻煩。現在這個多好，早上起來，抓抓就可以出門了……」
「以後，我幫你弄。」雷濤的笑更深了，「等我們……住在一起之後……」
「你好壞！」楚雲桐嬌嗔一聲，捏緊粉拳，作勢要打。
手被人緊緊地攥住，就在頃刻之間，唇也被人覆上，情迷意亂之間只有隱隱作響的爆竹和那人低低的醇厚之音。
「現在，就讓我來做點更壞的事吧……」
兩人在T縣從除夕呆到大年初三。其間，楚雲桐陪著雷濤一起去給他在C村的女乃女乃上了墳。墳上荒草萋萋，但卻不掩石碑上那個老人慈祥的面容。
雷濤恭恭敬敬地點了一柱香，再恭恭敬敬地向著墓碑磕了三個頭，「我出生不到1月，便被人斷言此生克父母、克親人、克妻克子，孤獨終老，而一貫迷信的女乃女乃卻給了我她能給予的所有的愛。而且……直到她死，這個事她都沒有告訴他！不過……」雷濤俯身，輕輕地拾起墳前的枯枝敗葉，「他最終還是知道了，再聯系自我出生以來發生的種種事端，我便是打入另冊的人了。」
那天風很大，凜冽得不斷掀起雷濤黑色大衣的衣角，但他的神情始終淡定從容。他雲淡風輕地提起這些過往，臉上已不再有憂戚。除了寒氣帶起他不時低淺的輕咳，他幾乎是輕松的。
「我每年幾乎都會來給女乃女乃上墳，只有看到她老人家，我的心似乎才能平靜下來。」離開的時候，雷濤依然有些不舍。
「以後，我都會陪你一起來。」楚雲桐上去挽住他的手臂，「我相信，女乃女乃看到你和我……也會很開心的。」不知不覺中，臉還是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