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好黑。
楚雲桐麻木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淚,已經干了。被高跟鞋磨破的腳上的血也已經干了。
傍晚,從楚驍辦公室出來,她沒有開車。在路邊隨手招了個車,在城中兜轉了幾圈之後,她下了車。然後,朝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家?自己什麼時候有過家?孤兒院?楚家?還是雷濤曾經描述過的那個家?屬于他們兩個的,盛滿幸福快樂的家!海市蜃樓一般的家……
是的,海市蜃樓……听完楚驍的講述,那些雷濤描述的未來美景就已經變成了海市蜃樓,遠遠地望一眼,再也無法企及。命運,在最初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它的走向,沒人能夠改變。
影影綽綽間,楚家那棟別墅已遙遙在望。楚雲桐苦笑了下,無論怎樣,自己還是走回到了這里。命運安排,現在,這里是自己的家。不久以後,自己將從這里,走向許家,那里,會是自己以後的家,終生的家……
「小姐,你可回來了。雷先生打過好幾個電話找你了。」咬著牙,拖著酸漲刺痛的腿走回到楚家的客廳時,第一句听到的,便是楚雲桐此刻最不想面對的。
「張媽,我很累。要是他……再打電話來,還是說我不在。」楚雲桐靠著牆,目光呆滯。
「小姐,這個……」張媽猶疑地看著雙眼紅腫、頭發蓬亂、目光散亂的楚雲桐,正想再說點什麼,客廳的電話再度鈴聲大作。
室內兩人同時一驚。
「張媽,去接電話。記著我說過的話。」楚雲桐有些驚恐地看了一眼客廳中那部復古的話機,掙扎著起身,準備向樓上走。
張媽看了一眼她,慢慢向話機走去。
「喂……」張媽已經拿起了電話,楚雲桐正好走到樓梯口。
「算了,還是我來吧。」楚雲桐突然轉過頭,神情是了然的堅決,「我到房里去接。你讓他等兩分鐘打過來。」
剛關上房間的門,床頭的電話便響了起來,楚雲桐定了定神,走過去,接起。
「雲桐……」電話那邊傳過來的聲音依然是醇厚溫柔的。楚雲桐的心狠狠地一顫。
「是我。」雖然一再告誡自己要平靜,但出口的那一剎那,聲音還是止不住有些顫抖。
「你一天都去哪兒了?我找了你好久……」雷濤忍不住有些煩躁。
「我……有點事。」除了聲音,連握話筒的手也顫抖起來。
「雲桐,最多再有兩周我就結束學習回來了。」
「兩周?」楚雲桐有些恍惚︰「不是九月中旬才回來麼?」
「你老公我表現出色,提前學習完,當然就可以提前回來了。」听著楚雲桐的聲音,莫名地,雷濤的心就寧靜下來,語氣也輕快了不少。
「是嘛,那……很好。」淚,無聲地滑落下來。
濤,等你回來,我們已是陌路。
「你不高興嗎,雲桐?」雷濤下意識地抓緊了話筒。
「高興,我……真替你高興!」聲音中的哽咽已經掩飾不住。
「發生什麼事了,雲桐?」
「沒有,什麼事也沒有。我只是……高興得……」
「不對,你的聲音听起來不對。雲桐,不要瞞我,你一定有事。」想起下午于小梅拿給自己的那兩張便箋,雷濤的心再度煩躁起來︰「你不要總是瞞著我做事好不好?我們是誓言過一生的人,有什麼事你不能和我先商量再去做呢?」
「濤,我想你是誤會了。我沒有瞞著你做過什麼事。我更沒有……」頓了下,拭去臉上的淚,目光中已滿是哀絕。遲早都是要說的,不如趁現在……
「和你誓言過一生!」
「雲桐……」眼底突然再度抽痛,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咳嗽也再度涌起,他不得不停下來,一邊緊捂著話筒,一邊緊捂著嘴。
驀然間電話傳過來的沉寂讓楚雲桐的心漏跳了一拍。剛才,分明听到那邊有一聲低咳,然後,便無聲無息。
他一定又咳嗽了。轉頭、捂嘴、躬身……他不想讓自己擔心!
「濤……」柔情百結的呼喚正要出口,楚驍下午說過的話卻倏地跳出來,那聲呼喚便硬咽下去,生生成了心底的結。
如果,注定要分離,這一刻,能做的,便是狠下心來!
好不容易止住那陣咳,聲音還有些喘,便重又放開話筒。
「雲桐……」他閉了下眼,手撐住旁邊的桌邊,等待眼前那陣白霧散開︰「對不起,你剛才說的,我沒听明白。」
楚雲桐深吸了口氣,把眼中的淚生生地逼了回去,聲音竟然鎮定從容。
「我剛才說,我從來沒有,和你誓言過一生!」
「雲桐!」雷濤急急地在這邊大吼一聲,握听筒的手驀然抓緊︰「你說你沒有說過?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雷濤……」楚雲桐長久沉默了下,狠狠地吸了幾口氣,讓自己的聲音鎮定下來,鎮定得宛若說著別人的事,「也許你不知道吧,你爸爸曾經給過我10000塊錢,讓我和他保持聯系。這事我沒告訴過你。那是因為,我壓根就不想讓你知道。雖然後來那錢我還給了他,但是我一直向他提供著你的信息。包括你這次去G市,聞陸洋會第一時間來找你,也是我說的。你知道,我從小就不知道親生爸媽是誰,所以我是那麼羨慕你有一個真心關心你、愛護你的爸爸,可是你卻視若糞土。是,你是給我描述了一個美好的未來,只不過,那個終究是你一個人的想像。我不能想像的是,像你這樣一個對親情都淡薄至此的人,如何承諾得起一生的感情?」
淚順著眼眶默默地滑下來,滴落在床頭櫃上,一灘。楚雲桐一手緊握著話筒,一手將那灘溫熱的液體顫抖著劃開。幾下之後,心痛得佝僂下來。桌面上的淚變成了他的臉……
電話那邊靜默了約有1分鐘,再度傳過來的聲響是痛徹心肺的嗆咳。
「咳咳咳咳……」雷濤拼命地捂著嘴,可是咳嗽合著腥甜的液體不斷地從嘴邊溢出。他沒有說話,咳嗽已經讓他沒有力氣說話。不過,更重要的是,他在等,等他的雲桐那如往昔一樣關懷備至的問候。
可是沒有。電話那邊除了靜默還是靜默。
好不容易平息了那陣咳喘,雷濤听見自己的聲音低啞而蒼涼。
「雲桐,5年前……」
「不用說了,雷濤,我不想听。你和你父親的那些恩怨不關我什麼事。我只是累了,夾在你們兩個中間實在太累。而如果將來和你在一起,讓我一輩子面對這些,我可能會累死。所以……」楚雲桐突然停住,因為桌上的「雷濤」已經被不斷滴下的液體弄得面目全非。她急急地伸手去劃,可是劃的速度遠遠趕不上滴落的速度。
楚雲桐收了手,怔怔地看著那灘亂七八糟,唇邊忽地浮起一個淺笑。
誰也逃不過命運。不是你的,想抓也抓不住!
「所以什麼?」那邊的聲音透著說不出的嘶啞疲憊,讓楚雲桐的心被密密麻麻的痛塞滿。有那麼一瞬,習慣性的關懷已到嘴邊。可是,她听到最終從自己嘴里迸出的,是五個字。
「我們……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