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沒有人再說話,只有小寶在哭。
蔣小涵似一截木頭一樣戳在廚房里,隨著小寶抱著她雙腿搖晃,身子機械地顫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坐在沙發上的兩位老人,臉上由紅變白,又由白變青;站在門口的趙憨柱,眼楮瞪得比包子都大,耳朵煽動著,嘴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房間內的空氣似乎都已凝結,不知過了多久,趙憨柱的父親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身子晃了兩晃後,扶住了沙發靠背,顫抖著指向趙憨柱,罵道︰「你這個畜生!」罵完,便搖搖晃晃地回到了自己房間。
……
第二天,趙憨柱的母親和父親一氣之下便回了鄉下老家愀。
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遭打頭風。幾個月來,蔣小涵本來便無法走出心里的陰影,恰又在這時出了這種事。小寶的話有幾分可信度暫且不提,而就是因為這件事,蔣小涵突然下了個決定——離婚。她做出這個決定不是因為趙憨柱,而是她突然意識到,她永遠也不會走出心理的陰影,與其就這樣過下去,還不如趁早放了趙憨柱,讓趙憨柱找個更好的妻子。
幾天後,蔣小涵便帶著悔恨,帶著對這個家的眷戀,帶著心底對趙憨柱的愛,也帶著滿肚子淚水,走進了法院。半個月後,正當趙憨柱以為這場風波就這樣過去的時候,法院送來了一紙傳票。
合議庭內,除了趙憨柱和蔣小涵外,只有兩個調節的法官,經過再三調節後,蔣小涵始終堅持要離婚焓。
走進法院後,趙憨柱就傻了眼,他仿佛做夢一般,根本不相信蔣小涵會真和自己離婚,直到法官再三追問他時,他才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扯著大嗓門喊道︰「我……我不離婚,那個女人跟……跟我沒關系……」
法官面前,蔣小涵只是提出離婚請求,從未說過離婚原因,趙憨柱突然冒出來這句話,把兩個法官弄得驚訝不已,尤其是那個三十多歲的女法官,很敏感地皺起了眉頭。
「按法律規定,你們雙方有一方不同意離婚,不能判你們離婚。」女法官說道。
「不,我堅持離婚。」蔣小涵心像被刀割一樣疼痛。
「希望你們能重新考慮考慮,畢竟離婚最受傷害的是孩子,如今青少年犯罪率越來越高,而其中單親家庭的青少年佔有相當大的比例。」女法官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向趙憨柱,「人活著不能太自私,既然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來,就應該給孩子創造個健康家庭氛圍。人生一世,難免會犯許多錯誤,但有些原則上的錯誤是不可原諒的。」接著又很是同情地看了眼蔣小涵,邊整理案卷邊清聲說道︰「你們最好為了孩子認真考慮考慮。」
由于趙憨柱不同意離婚,法院最總後沒有進行判決,但回到家後,蔣小涵便提出分居,並要帶著孩子離開家。趙憨柱見再三解釋都無濟于事後,擔心蔣小涵和兒子受委屈,便主動提出離開了這個家。
對于趙憨柱來說,這是他一生中受到的最大打擊。
頭幾天,趙憨柱在旅店中度過,後來見蔣小涵沒有回心轉意的意思,旅店的高額宿費又讓他吃不消,便想要租間房子,可租房子的費用他仍然舍不得出,便想起了一個去處——那個昏迷女孩住的那棟房子。那個房子是局長的,據趙憨柱所知,陳局長這樣的房子有幾十個,光交給趙憨柱打理的就有十七個,而其中大多數都在閑置中。那個女孩住的那間,是局長上一個女人桑蘭住過的,房間里生活用品齊全,11月25日這天下班後,趙憨柱便把他在旅店內寄存的兩包皺皺巴巴的衣物,挪到了那個女孩住的這棟樓。
趙憨柱是個外表高大憨傻,內心卻非常膽小又善良的人,即使是家庭遭受了這樣大的變故,他仍會抽出時間照顧這個女孩,因為他怕一時照顧不周,這個女孩死在他的手里。趙憨柱也曾多次抽時間尋找這個女孩的家人,可始終都是毫無線索,仿佛老天有意要把這個包袱強加給他,現在,命運之手又他們拉在了一個屋檐之下。
也許這個女孩是他命里注定要遇到的人,然而,自從這個女孩的出現,趙憨柱平靜幸福的生活便一點點發生了質的變化。
11月26日這一天是星期五,又趕上月末,這一天的上午車隊的司機又難得地聚在了一起。小趙和小李這兩個年輕人,和往常一樣,總會尋找時機捉弄老王和趙憨柱,而極有心機的老陳,自從趙憨柱漲了工資後,說話更加陰陽怪氣了,言語中嫉妒和不滿的情緒也與日俱增,可無論老陳說的話如何漏骨,趙憨柱仍像往常一樣,頭靠在椅子背上,用報紙蓋著臉。雖然他的姿勢和往天一樣,但是以前屋里每個人說的話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今天,他的腦海中再也裝不下其他東西了。
老陳是個極善于揣摩人心的人,自從他來到這個單位,便一直在注意趙憨柱這個人,雖然趙憨柱每次聚在一起都很少說話,但通過他的觀察,老陳知道趙憨柱雖然經常用報紙蒙著臉,但大家一提到敏感話題或是他本人時,趙憨柱的耳朵總會動一下。而今天,整整一個上午,老陳雖然看出趙憨柱並沒有睡覺,但他的耳朵卻一直沒有動過。
仍然西裝革履、衣褲筆直地坐在牆角里的老陳,足足用揣摩的目光看了趙憨柱一上午。
幾天後,趙憨柱和老婆蔣小涵鬧離婚的消息便不脛而走,12月2日這天下班前,趙憨柱被局長陳水清叫到了他的辦公室。
「憨柱啊,你坐下。」趙憨柱一走進陳水清的辦公室,陳水清便親切,卻又很威嚴的說道。
趙憨柱猜不出了局長叫他來的用意,便低著頭,坐在了陳水清老板台前側面的沙發上。
陳水清睜開了細長的眼楮,語重心長地說道︰「憨柱,你工作一直很努力,這一點整個局里對你評價都很高,如果你是在編人員,我早就把你提拔到重要崗位上去了。」說道這里,陳水清停頓了一下,眼楮立刻眯了起來,眯成一條縫的二目中,散發著讓人琢磨不透的光芒,話鋒也隨之一轉,「憨柱,我听有人議論你和你愛人在鬧離婚,至于是真是假我不想過問,但作為好男人,家里外面都要盡量維護好。這本來是你的家事,我無權過問,但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有必要提醒你,如果是你的錯,你就說幾句軟話,女人嘛,不管年齡多大都有小性子,又不肯低頭,只要你讓一步,滿天烏雲也就都散了。」趙憨柱感到驚訝,他沒想到自己家的事,局長竟然都知道了,同時他也叫苦連天,自己何嘗沒說過軟話,看著陳水清義正言辭的樣子,趙憨柱心里更不是滋味。現在他自己弄到這種地步,歸根結底都是因為眼前的這位局長引起的,他和蔣小涵的每一次誤會,都是因為局長那個可恨的女人。
這一時刻,趙憨柱委屈,卻又說不出口,也就是在這一時刻,他頭一次感到陳水清那副對他始終都很溫和而親切的嘴臉,是那麼的可恨。
從局長辦公室里出來,早過了下班時間,陳水清今天沒有應酬,也沒有別的指示,于是他照例步行著回家了。在陳水清走後,趙憨柱才緩步離開了土地局。由于心情非常不好,趙憨柱一路低著頭,經過土地局的門衛室時,他並沒有發現門衛室窗戶旁邊,除了看門的老翟頭兒外,還坐著一個人,那個人便是司機老陳。
趙憨柱沒走出多遠,老陳便離開了門衛室。
由于心情十分沮喪,趙憨柱也沒有乘公交車,仍低著頭往家走,只不過這個家已不是昔日的家,而是他為了省錢,偷偷模模住進去的局長閑置樓房,這處樓房里,還藏著個已經住進去半年的,那個昏睡不醒的女孩。
初冬時分,下午五、六點鐘太陽便落至西山,呈現出日暮前的景色。路兩邊的綠化樹木,多數葉子都已月兌落,但每株樹上,都會殘留那麼三、五片枯葉,迎著風發出沙沙的聲音,盡管聲音很小,但在城市萬千噪音中,仍不遜聲色地低鳴著。
街上已經亮起了燈火,趙憨柱低著頭慢慢地走著,他高大魁梧的身影經各種燈光映照,在地上形成了一個時而細長,時而極短的身影。
穿過常東大路,路過飛宇超市,又橫穿了平安廣場,盡管很多路人都和他擦肩而過,但趙憨柱卻似沒看到一樣,沒多久,他在‘錦繡家園’小區門前停頓了片刻,最後還是慢慢走進了這個小區。
走進了這個小區,趙憨柱雖然還低著頭,但步伐明顯快了起來,尤其是到八號樓二單元附近時,兩條長腿便像生了風一樣。他現在不但怕遇見同住在這個單元,說話陰陽怪氣的那個女人,甚至怕遇到這個單元里的每一個住戶。
房間里很暗,也很安靜,倚在牆上,看了眼左側那個敞著門的黯淡的房間,趙憨柱嘆了口氣後,便機械地向那個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