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浩然這幾天,遇到了點煩心事。
一轉眼,在部落里安家已經有兩個月了。最初壯志雄心,想要在這里給自己蓋個正八景房子養老的念頭,隨著實際操作上的一系列問題出現,紀浩然不得不擱置計劃,然而,當他退一步盤算著那就再搭個帳篷吧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他們手里儲存的獸皮,嚴重不足。
前一個月剛來的日子不算,自從上次出門打獵來不及在晚上回來,導致紀浩然寄予了過冬希望的草果讓露水浸濕之後,浩然就放棄跟金鬃他們一起出門的習慣了,同進同出听起來很幸福,但其實紀浩然很清楚,他就是個拖後腿的,金鬃背著他,跑不快,走不穩,時刻擔心的結果就是撞上獵物也不敢放開了去追捕圍獵,只能等著獵物撞上門,但其實在部落後面的十萬大山,還沿用他們之前在煥彩山谷那邊的捕獵做法是行不通的,大河之南山谷之外那是一個沒有人跡,獸跡也罕至的地方,而這里卻不然,部落居民幾千,山里的動物再傻也要學上點自保之道,否則可真就要亡種滅族了。
住在部落里,想要獲取獵物就要走的足夠遠,去到更杳無人煙的地方才行,紀浩然也發現,部落里很多獸人,一次進山要待上很久才回城,在這種大環境下,金鬃他們三五天不歸,紀浩然原本沒當成什麼大事,可是現在,一清點獸皮,發現他們這一個月來居然只攢到十張皮子,紀浩然就發覺不對勁了。
他早就告訴過金鬃,就算在外面就地野餐,也要把獸皮帶回來,那是他們蓋房子的材料,紀浩然相信金鬃絕對不會對他的話陽奉陰違,那麼排除這個可能,就只剩下唯一的理由︰金鬃他們在外面,是餓著肚子捕獵的!!!
一想到金鬃他們每次離家,都會給他留下足夠的食物;好不容易回來,還要把獵物上繳一半給棕熊家,紀浩然就心如刀絞,他恨自己怎麼這麼沒眼力件,連這麼明顯的事實都看不透看不懂。
心里存著這麼一件大事,紀浩然再干什麼,就都有點心不在焉的意思了,連之前打下的主意,也都拋諸腦後,要不是那天他翻箱倒櫃的數獸皮,紀浩然幾乎忘記了那一石甕蜂蜜的事。
搓著臉坐下來,紀浩然讓自己冷靜,他這些年是真的被金鬃他們養吊了,還覺得自己持家有方,但那其實都是假的,供養得他衣食不愁的是金鬃白底和黑地,一旦食物短缺,粉飾太平的也是金鬃白底黑地,這其實早就有先例可循,每年的雨季,冬季,最後幾天青黃不接,就是活生生的先例。
本質上而言,紀浩然是個隨行就市,混沌度日的懶散家伙,這一點他自己也從不否認,不過現在,他知道他必須得想辦法拿出一家之主的魄力來了,可能野獸的確能適應飽一餐饑數日的生活,但是作為最親密的人,這是非常嚴重的失職。
左手托著石甕,右手拎著裝了滿滿一罐炖肉的新作的陶筐,紀浩然就是這樣帶著自責的憤憤心音踏上了他自從來到聖金源後的第一場人際交往之旅。
劍齒虎少年的家,在靠近山包另一側,地勢偏高的一處宅基地。
聖金源里每一戶獸人的宅基地大小都相仿,有時候相鄰的三五戶之間會聚在一起吃晚餐,過去紀浩然以為那是睦鄰友好竄門子,後來才發現,相鄰的幾家若是經常湊在一起,那十有就是親戚,且是三代以內的直系,人多力量大是這個世界的鐵律。
劍齒虎少年的家,左右宅基地都是空的。那代表他們的貧乏,在聖金源,血緣親族的貧乏也就等同于生存物資的匱乏。
正值晚餐時段,紀浩然一路走過來,路經的小院子內,星星點點的篝火閃爍跳躍,空氣里充滿了烤肉的香氣,篝火燃燒的煙氣,圍爐而坐的家族成員大啖飽食的喧囂歡快人氣,唯獨走到接近劍齒虎少年的家時,這種彌漫了整個部落的生存氣息陡然一散,變得安靜蕭條。
宅基地上沒有篝火,鳥巢翻了蓋,顯出一個仰面朝天的破爛半球,夕陽殘照,模糊了雌性獸人高壯的身形,顯得異樣的臃腫,紀浩然在充當籬笆的樹牆外張望了一會,沒看到少年矯健的身影,倒是慢慢分清雌性獸人臃腫的身形是一大四小五個身體擁擠在一起造成的假象。
紀浩然咳嗽一聲,左手甕右手罐謹慎的走進樹苗籬笆牆。
雌性獸人嗖的一下站了起來,帶累的幾個圍著她的小身體東倒西歪,一時哀鴻四起。
「呃,你……你好……」
努力笑出無害的表情,紀浩然極盡所能的咧開嘴表達自己的善良來意。
約莫過了一分鐘,在紀浩然腮幫子肉都快要僵硬了的時候,雌性獸人才嗷得大叫了一聲,撤下一臉的驚疑不定換上一副驚喜的表情,並且開始不停的鞠躬。
紀浩然費了老大的勁才抑制自個揉後脖頸的沖動,說實話,跟比自己高兩個腦袋的人對視真特麼是個辛苦活,尤其這個大家伙還是個反射弧堪比恐龍的遲鈍家伙。
「我來……看看你,哦,還有孩子,呃,這個,蜂蜜,我用不到,不過還是謝謝你……」紀浩然也知道對方听不懂,但是一直僵硬著不動光受禮也忒不自在了,只能連說帶比的說明自己的來意,並且把裝了蜂蜜的石甕推還回去。
這一次,雌性獸人的反射神經相當敏銳,不過浩然估計也可能是她認出了石甕,總之就是紀浩然剛剛把石甕送到她面前,就被她急慌慌的推了回來,紀浩然一時不查,差點沒順著這股大力被推飛出去,饒是如此,也蹬蹬蹬連退了三四步,踉蹌站穩。
乖乖,這個頭,這體型,果然不是白長的。
雌性獸人顯是沒料到紀浩然廢材若此,一推之後也有些愣了,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只是由此也看得出這一石甕蜂蜜真的很珍貴,雌性獸人心神大亂也沒忘了牢牢的捧住了石甕,沒隨著紀浩然一跌了事,祭奠土地佬。
紀浩然站穩之後趕忙擺手,「沒事,沒事……」
看出紀浩然沒有計較責怪的意思,雌性獸人才慢慢收起一臉驚慌失措,顯出有些靦腆的臉色,把石甕慢慢放到一旁。
紀浩然心中哭笑不得,他前輩子因為長了一對林黛玉的淚腺,畢生準則都是努力在人前當個小透明,萬萬沒想到換了個世界,居然也能讓人誠惶誠恐,可是這種感覺真是不怎麼好,對方越惶恐恭敬,他自己的手腳也跟著越沒擺放處,果然是沒有那個三兩三,上不得梁山。
紀浩然心中雙淚垂,手上指著四個站在雌性獸人身後一順水的小獸娃,干笑,「你的孩子嗎?」雌性獸人好像想起了什麼,一回身猛然抱起了其中最矮的娃,兩手托著脖頸,往前一伸。
小獸娃蹬著肥嘟嘟的手腳依依呀呀。紀浩然心中一動,已經認出這是他在山林中撿回來的獸人女圭女圭。他看了一眼獸人媽媽,察覺對方眼中充滿了靦腆的期待,于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把小女圭女圭的接了過來。
女乃女圭女圭身形柔軟,紀浩然一接過來,心中也跟著軟成一團,不由自主的撮嘴打響,逗弄起來。
孩子的注意力很快被「得得」的聲音吸引了,睜著一雙又圓又亮的大眼楮,專注而愉悅,紀浩然抽空看了一眼獸人媽媽,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將其余的三個孩子聚攏到身邊,正溫柔的看著紀浩然懷里的女圭女圭,眼里現出欣慰中夾雜憂愁的復雜神色。
「leka!」驀地,從她嘴里蹦出一個很干脆的詞節,紀浩然一愣抬頭,獸人媽媽指著紀浩然懷里的小女圭女圭,再次張嘴,「leka!」清晰的音色從她嘴里重復出來,紀浩然擰著眉頭,試探著重復,「萊卡?!」
獸人媽媽很大力的點頭,「萊卡!」
紀浩然猛然反應過來,「萊卡,他叫萊卡???!」
獸人媽媽猛點頭,手指順著自己身邊圍攏的小蘿卜頭從高到低挨個點過,「萊德,萊希,萊蒙……」
她說一句,紀浩然就跟著重復一句,忽然她眼前一亮,沖著紀浩然身後響亮的喊了一聲,「萊利!」
紀浩然跟著回頭,夜色中,一個瘦削卻精悍的身影正從遠方奔跑而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生命力在夜色中肆無忌憚的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