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一門外語到底難不難?
很多年前紀浩然是真沒覺得難,但是現在麼……紀浩然是真的撓頭了。
語言的學習從來都是由淺入深,紀浩然也並不缺少求知的,但是,當溝通的進度從萊利一家大小的名字循著篝火,食物,肉類這些常用語言一路進行到稍微復雜些的——比如說這里是什麼地方這類的實質性對話的時候,紀浩然就徹底歇菜了——獸人語里至少有半數的音節是通過擬聲發音,四十年前紀浩然沒能成長為洛桑第二,如今又怎麼能一夜成才?
經過十數天的相處,磨嘴皮子似的听力練習,紀浩然不得不沮喪的認清這個現實︰在經過長期的听力訓練之後,他大約能听懂部落里的獸人們的對話,但是要想流利的說,就完全不可能了,頂多,能達到一個剛剛學會開口說話的新生兒的水準,那也已經是盡頭的盡頭。
幸好,在這樣沮喪的時候,有其他的事情分散了紀浩然的注意力。
與萊利一家的友誼起始的平淡,繼續的也簡單,紀浩然那日一罐用草果干炖的肉湯就把從萊蒙到萊卡全部收復了,不僅如此,他還順利的將沒辦法久放的浸了露水的草果干通過萊卡媽媽分送給了部落里的其他居民,果干外交讓紀浩然的部落人緣空前高漲,好像只是一夜之間,路上迎面踫到,那些原來避之不及的部落居民居然也能對紀浩然笑臉相迎了。
部落與城鎮最大的區別,就是當你僅僅對部落里的某一個人示好的時候,整個部落都會對你露出陽光。
棕熊少年再也不會把鹽塊直接扔進紀浩然懷里就掉頭跑掉,他的後頭現在總是跟著一串口水滴答的小尾巴,鑒于萊蒙萊希萊德萊卡對草果干炖肉的喜愛,萊利媽媽在分果干的時候特別注意了家里有寶寶的獸人家庭,而如此分配的側重點,當然跑不掉收養了全部落獸人孤兒的棕熊少年家。
紀浩然至此,才算真正成為部落里的新成員。
「可是為什麼呢?我又沒傷害過別人……」
紀浩然磕磕巴巴斷斷續續的用獸人語表達了上述意思。
萊利正在和紀浩然學習編筐,他對紀浩然的陶筐非常感興趣,作為一個家里沒有壯年勞動力,卻有一個再也不能變身異化的獸人母親和四個嗷嗷待哺的弟妹的未成年獸人,他對所有能讓弟妹們填飽肚子的東西都非常感興趣,而這其中,紀浩然的炖肉是他最最趕興趣的。
「因為沒有人喜歡聖獸伴侶……」
萊利誠實的回答讓紀浩然的眉頭打了個死結,但是他很快就從這句話里找到了一個新的詞匯,「聖獸?」
萊利用看傻瓜的表情瞪著他——不得不說,跳出聖獸伴侶這個光環的紀浩然是個完全讓人惶恐不起來的人——萊利對此已經看得相當透徹了︰「難道你不知道你嫁了誰嗎?!」
紀浩然的腦筋瞬間打了十幾二十個結,獸人語本來就說不溜到的他這下子更結巴了,「什麼……什麼嫁?嫁誰?誰嫁給誰?」
「什麼誰嫁誰?當然是你嫁給了聖獸啊,不然你們為什麼在一起過日子,為什麼聖獸會給你捕來食物,而且,難道你沒有給聖獸生下幼君?可是我哥哥明明被幼君選中……」
萊利的獸人語一激動起來就又快又急,紀浩然听清了前半段,已經完全傻掉了,他一直覺得自己只是被生活強|奸,原來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把自己嫁掉了嗎?!紀浩然陷入了混亂的石化中。
萊利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低頭專心致志繼續編自己的筐。他一直都覺得這一任的聖獸伴侶是個異族人,黑色的眼楮,黑色的頭發,不是天生而是曬出來的深棕色皮膚,還有那稀疏的被毛,這一切都不是獸人的特征,就算是被認為殘次的一生都不能異化變身的無相兒,也沒听說過這樣的身體特征,更別提他那渺小的連萊德都比不過的力氣,說心里話,萊利是真挺為這一代的聖獸難過的,養這麼一個廢材的伴侶,真是有夠辛苦。
不過,月復誹什麼的放在心里就好了,至少這一任聖獸伴侶是個好人,這就夠了。萊利等浩然消化的差不多了,他的筐也編得差不離了,一手顛著一根略粗些的枝條,萊利用胳膊肘很輕的踫了下紀浩然。
「 ——」紀浩然疼呼一聲。
「啊,抱歉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萊利懊惱的致歉。
紀浩然撇嘴再撇嘴,最後也只能把抱怨塞回到肚子里自己揉胳膊,萊利的力氣大得驚人,單手並掌就能把圓木劈成木絆,他說是輕輕的,那就肯定是放輕了力氣的,可是紀浩然還是覺得真特麼疼……
「這個拎……拎手,要怎麼加上去啊?」
紀浩然接過來,翻來覆去的看,「耶?不是告訴你要預留空的嘛,預留空啊,現在都完了怎麼加,怎麼加,重做啊!」
以技術上的領先居高臨下正大光明的鄙視了萊利一把,紀浩然終于找回點揚眉吐氣的感覺,正打算站起來伸伸胳膊抻抻腿……
「哥,哥哥……」
紀浩然和萊利一起扭頭,看到一只松獅大的絨毛劍齒虎,正一路狂奔而來……
「萊德?!」
離著還有十來米,絨毛劍齒虎在狂奔中就地一滾,再起身已經變成純正紅發正太小阿哥筆直撲進萊利張開的懷抱中,就是灰頭土臉有點破壞形象。
「哥,哥哥,快,回家……老,老妖怪,又來,來啦……」
紀浩然一頭霧水中,萊利已經臉上變色並且光速變身異化,連絨毛萊德也顧不上,眨眼留下一道滾滾煙塵飛奔而去。
晚了一線,紀浩然只來得及揪住也要尾隨而去的萊德。
小正太雙手護著腦袋,被扯得嗷嗷直叫,紀浩然趕緊松手,「怎麼了?」
「弟弟,弟弟……」沒頭沒腦叫了兩聲,確定紀浩然已經完全松開了他那可憐的小胎發,萊德轉身也跟著心急火燎的跑得沒了影。
等到紀浩然運動著他的十一路緊跑慢顛趕到萊利家,事情已經結束了。
本就破敗的宅基地上一片台風過境的景象,石甕倒了,蜂蜜淌了一地,萊希翹著小手指頭,撅著小正徒勞的嘗試把灑出來的蜂蜜掃回石甕;本來就爛草堆似的半拉鳥窩徹底解體,散了一地的碎枝條;七八個雌性獸人圍成圈,中間傳出萊利媽媽撕心裂肺的嚎啕聲。
紀浩然掃了一眼,沒看到萊卡和萊利。
浩然有點不安,萊利媽媽是他目前在部落里相處的最好的鄰居,可是她現在正在哭,作為一個男人,對待哭泣的雌性第一反應從來都不是湊上去上趕著,紀浩然拿不準他是不是該等她發泄會再問出了什麼事。
就在這時,雌性圈里的萊利媽媽爆發出了憤怒的咆哮聲——
「憑什麼,他憑什麼能決定扔掉我的萊卡?萊卡沒有拖部落的後腿,他沒吃過族長分配的食物,一口都沒有!他吃的,他吃得都是萊利找來的……」
外圈的雌性獸人爆發出一陣陣嗡嗡聲,萊利媽媽的聲音低了下去,但是僅僅片刻,比之前更憤怒的聲音響了起來,「祭師怎麼了?祭師就能欺負我們?你們不用說了,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幼君選了阿恩,落了他的面子,他才……才拿我的萊卡出氣……我可憐的萊卡……他不是無相兒,他不是啊……」
失去孩子的母親的哽咽是最能感染人心的,一圈獸人媽媽都抹起了眼淚,之前一直跟石甕以及地上的蜂蜜奮斗的萊希這時蹣跚的走向母親,大聲哭嚷道︰「媽媽怎麼辦?蜜沒有了,撿不回來,卡卡沒有吃……」
紀浩然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傾巢而出,轉身向著山腰另一側的棕熊族長家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