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清晨曙光之中的紫禁城,看上去顯得分外壯觀恢弘。
兩堵高大的赭紅色宮牆,夾著一溜長長的甬道,甬道上鋪著一層整整齊齊的青石板,而在這宮牆的後面,則高聳著一棟棟飛檐斗拱的琉璃瓦宮殿。此時初升的太陽,將東邊屋檐上的一片琉璃瓦給照得金燦燦的,看起來甚是晃眼,也在甬道中留下大片幽深色的陰影,散發出些許陰暗潮濕的腐朽氣息。
而此刻的康德皇帝,盡管正坐在光線明亮的御書房內,卻感覺身上陰冷得仿佛置身于冰窖
——四面漏風,八方起火,層出不窮的叛亂和動蕩,已成星火燎原之勢……這就是他如今的天下!
可憐他勵精圖治,慘淡經營了這麼些年,最後卻是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一念及此,康德皇帝就不由得萬分懊喪——國勢朝政如此悲催,朕這麼辛苦究竟是為了什麼啊!
事實上,在康德皇帝的眼中,當皇上其實是一件很無聊也很辛苦的事︰每天都有無數的規矩要遵守,一舉一動都有不知多少人盯著,手邊堆著永遠做不完的工作,連個休假都很少有。
按照朝廷的規矩,若是有大朝會的時候,皇帝和文武百官剛到天色蒙蒙亮,人還睡眼惺忪的時候,就得聚集在殿上點燈議事,更糟糕的是通常還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只能推到後面再議。
就是在沒有朝會的日子里,皇帝也必須每天一大早就接見軍機大臣,讓他們把當天最重要的事情奏報上來,初步磋商出一個結果。大約商量到十點鐘左右的時候,軍機大臣便可以退出去吃午飯了。
但皇上卻還不能吃午飯,因為後面還有好幾茬人等著覲見——首先是特旨召見的各地總督,巡撫,親貴大臣,部院大臣;下一批是將要外放的封疆大吏,比如巡撫總督之類,他們在去上任之前,要先來向皇帝辭行;再後面還有各地的道台、府台和縣官,他們在離京赴任或者進京述職的時候,通常無論如何也都要面聖一次;最後則是內務府大臣或總管太監,因為他們管著皇帝的家務,所以往往話比較多,也很瑣碎,時間會拖得比較長,必須放到最後一個接見,以免讓別人等急了。
除了這些按照正規流程接見的大臣,偶爾還會有其他人插隊——如果哪個大臣突然有了煩心事要對皇帝說,或者是要跟皇帝打小報告,那麼也可以遞牌子請求皇上接見(所謂的「牌子」,其實就是一張名片,因為朝廷官員實在太多,皇帝記不住,所以要他們寫好簡短的履歷,讓皇帝知道你是誰,要干什麼事)。因為級別不夠,必須等到皇帝心情好或者有空閑的時候,才能讓侍衛把求見的人領進來。
等到好不容易把這麼多人都接見完了,皇帝總算是可以吃午飯了,然後看情況稍微休息一下,接下去就要批閱奏章,每天通常都有幾百件之多。更糟糕的是,這年頭的官員們廢話特多,最喜歡堆疊辭藻長篇大論,短短兩三百字的內容,若是不用些大話空話湊到上萬字的篇幅,簡直都不好意思拿出來見人,而且還喜歡引經據典,什麼東西生僻就用什麼,搞得皇帝頭暈腦脹,叫苦不迭。
那些普通的奏章,皇帝還可以讓軍機處歸納出一個「節略」,也就是縮水版本,讓皇帝看得省時省力。但問題是很多重要官員的「密奏」,或者涉及要員的彈劾,就不能讓人寫節略了,皇帝只有拿著放大鏡一字一字地自己看,還要翻書推敲其中某些典故的含義……等到好不容易把這一天的奏章看完了,估計也已經是深夜了,只能躺下來睡覺,說不定連找嬪妃上床制造龍子龍女的力氣都未必有。萬一熬到困倦極了,眼皮子直打架,卻還是沒把奏章批完,那就只能把今天的工作量推到下一天了。
如此這般,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除了偶爾祭祀和出巡,皇帝根本就沒有一個節假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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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康德皇帝自從登基之後,感覺自己每天除了見大臣就是看文章,想要搞點歌舞戲耍之類的娛樂活動消遣消遣,馬上就有欲求清名的大臣進諫勸阻,甚至還會搞得哭天喊地,乃至于撞牆自殺。
回顧自己當上皇帝以來的生活,簡直是連一點趣味也沒有,除了接見大臣和看奏章就是接見大臣和看奏章,連皇宮大門也沒出過幾回,差不多就這樣成了一個苦不堪言的極品宅男,未來只怕是要過勞死……真不知道為什麼總有那麼多人躍躍欲試地想要當皇帝,還為此處心積慮,機關算盡……
偏偏他已經這樣嘔心瀝血、操勞勤政,可國家運勢還是在一天天地敗壞下去,如今更是幾乎上了快車道,朝廷版圖每一天縮水的速度,幾乎能晃瞎康德皇帝的眼楮!
——當洋人和革命黨在東邊煽風點火、虎視京畿的時候,各路藩鎮名義上打著勤王救駕的旗號,實際上卻是在背後蠶食著朝廷的地盤……現在更是已經有人公然造反了!
「……好個安南柳賊啊!朕不念前嫌,封你為安南國公!你不知感恩戴德,反倒借著勤王的名頭偷襲福州,還打出了革命黨的旗號……這,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氣哼哼地將一本加急奏章丟在地上,還恨恨地踩了兩腳,有些色厲內荏地咒罵道。
自從西洋艦隊離京撤退,朝廷官軍再次轉入反攻以來,康德皇帝寄予厚望的三路反攻兵馬,就一直沒給他帶來過什麼好消息——在最靠近京師的鎮江戰場,三萬「精銳」官軍對著一幫閹黨余孽,始終久戰不下,自己割肉一般忍痛掏出來的二百萬兩內帑銀子,更是轉眼間就打了水漂;
負責率領攻略上海的費立國大學士,倒是不斷地從他的蘇州老家發來一份又一份捷報,但是從其它渠道傳來的消息,卻表明上海周邊毫無戰事——顯然是這個該死的老東西在胡說八道;
南線的局面最是悲催——玉山派再次造反,福建水師崩潰,省城杭州失陷,那個女海賊李華梅,居然已經在巡撫衙門掛出了浙江督軍的牌子,並且分遣人手掌控各地府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