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手姻緣 第二十九章 采蓮曲

作者 ︰ 布衣祺

天氣漸熱,因葉修身體欠佳,畏暑怕累,再加上一路有朋友盛情挽留,慕名求醫者的沿途耽擱,一行人走走停停,兩個月才走了八百多里。

即將行至古佛鎮時,正逢小雨下得淅淅瀝瀝,路上便也少了許多人跡。本來夏季已過,早晚有了初秋的涼意,又逢陰雨,葉修雖是一路上精心調養,此時也開始微咳。

沈墨瞳為他加了件白底藏藍暗紋的披風,那是她為他做的第二件衣裳,雖不算非常精致,但針腳細密均勻,隱而不露,也是可觀了。葉修咳了半晌,歪在軟座上,隔著零零落落的雨簾,指著遠處青山間影影綽綽起伏不平的建築對沈墨瞳道,「你看,那便是古佛鎮。」

沈墨瞳倚著車窗放眼望去,嫣然道,「果然是座山城!」

葉修道,「進了古佛鎮,就算是問心閣的地盤了,這里十多年前還是個荒涼的村子,但因其山里盛產藥材,又是從西進入問心閣的必經之路,便漸至繁華,如今,也算是個頗有規模的小鎮了。」

趕車的冬哥兒忍不住插話道,「夫人你不知道,古佛鎮有座古佛寺,近年香火可旺了,對面的听雨娘娘廟更是神乎,方圓幾十里的少男少女,路過的行商游子,都去那里求姻緣!」

葉修攏了攏衣服,倚著軟座慢條斯理地給沈墨瞳講述道,「那古佛寺,供奉的是大肚彌勒佛,據說有三百多年了,幾經兵火,破敗不堪,如今修葺一新,又重新裝了金身,香火便也旺了起來。那听雨娘娘廟……」

進了古佛鎮,等于一腳邁進了問心閣,冬哥兒心內歡喜,話也多了起來,此時笑嘻嘻對沈墨瞳大聲道,「夫人,要我說,那古佛寺,你一定得去拜一拜!」

葉修側首對冬哥兒道,「為何?」

冬哥兒道,「夫人生得美,待人又好,關鍵是這逢人未語先笑的性子,不是和彌勒佛一模一樣嗎,應該最是有佛緣了,定然能求什麼得什麼,明年便能為先生生出個白胖的大小子!」

他的話音剛落,立即引起一片嘩然。武和帝派出的十位護送葉修的御前高手,這些天早與他們混得熟了,此時便開始七嘴八舌地調笑冬哥兒。

葉修抿嘴一莞爾,听著外面的你一言我一語,也不再說話,只靠在坐背上,笑盈盈望著沈墨瞳,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沈墨瞳有幾分嬌羞,與他笑著對視了一眼,倚窗繼續看外面的風景。

細雨如絲,少了淅瀝瀝的聲響,卻淡抹出薄薄的雨霧,在青山民居間清淺地暈染勾勒,頓有一種山水田園般的靜謐和美,怡然間悅目而洗心。

他們的十指交纏而握,對坐倚車窗,人未膠著,心卻親密。葉修笑著,語聲低而溫軟,對沈墨瞳道,「再走幾里路,古佛鎮前有個大湖,里面種滿了荷花,如今正該盛放,到時我們采一大把,應該還有新鮮的蓮子可以吃。」

沈墨瞳道,「那蓮花該是有主人的吧,否則路人這麼多,還不采光了?」

快嘴的冬哥兒又插嘴道,「夫人你這就不知道了,到了古佛鎮,便如同到了家了,那一大片湖塘,是咱們家洛二哥的!洛二哥喜歡熱鬧,湖塘周圍還種了十數畝桃兒杏兒李子,雖是有人修剪管理,但除了不許人糟蹋,卻是任過往行人品嘗的,洛二哥說這也是咱問心閣的迎客之道!那湖塘遍種蓮花,有涼亭回廊供人觀賞,是不許摘花,可別人不行,夫人你說要,誰還敢說不行!」

眾人復又笑,承影笑罵道,「就你話多!」

行至荷塘時,細雨半停,有煙波碧水,野木參天。葉修牽著沈墨瞳下車,放眼十里荷花,柔聲道,「天色尚早,我們不急著進鎮,便在此歇歇,玩一玩吧。」

兩人並肩攜手,走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濕潤的氣息,帶著水木草澤特有的腥芳,揉著蓮花的清香,拂面撲鼻而來。

因逢陰雨,游人不多,只見接天荷葉無窮碧,有長廊回亭點綴其間。不時有笑語琴聲斷續傳來,也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葉修信步走近前,看著碧水含煙,蓮花盛放,荷葉蹁躚如裙裾,微笑著道,「這湖面甚遠,長廊蜿蜒有十多里之遙,我讓承影喚個小船來,我們行水路遍觀湖光水色、碧葉蓮花可好?」

沈墨瞳欣然應允。兩人登上小船,葉修也不要人幫忙,自己不緩不急地搖著漿,任小船在水路荷花間悠蕩穿行。

零星的細雨飄灑湖面,蕩起清淺的漣漪。天色青灰水如碧,蓮葉亭亭淨植,高于人頭多許,因葉修的漿劃得極輕柔,水痕蕩漾,水聲卻無,便愈發顯得幽閑靜謐。

調轉船頭,葉修駕馭著小船駛入蓮叢中狹窄的水道,悠聲道,「墨瞳兒,打起小傘來。」

語音未落,蓮葉間的雨水已因為晃動,撲簌簌地灑落下來,沈墨瞳撐了小傘為葉修遮擋,一傾身,便半滾在葉修懷里。

傘上落雨聲急瑣地跳躍,一把小傘全遮擋了葉修,便有不少雨水落在沈墨瞳的衣上,臉上,她縮著脖子躲往葉修懷里躲,卻是笑得更加歡暢。

葉修笑看著懷里的嬌妻,用袖子擦去她臉上雨水,柔聲喚道,「墨瞳兒。」

沈墨瞳歡欣地抬臉笑語,「嗯!」

她的下巴頂著葉修的胸口,故而葉修一低頭,便對上她瑩然歡悅的雙眼。船行漸緩,葉修隨手摘下一枝盛放的紅蓮,笑著用嬌女敕清涼的花瓣去點沈墨瞳的鼻子。花間細碎的雨珠隨即落下,伴著一脈馨香,沿著下巴倏而落進沈墨瞳的脖子里,她端著肩躲,嬌嗔笑語道,「相公你壞!」

這一聲低軟的嬌呼之後,沈墨瞳更是深軟地窩在葉修懷里。葉修單臂攏著她,拿花比著她的小臉,俯首湊近柔聲道,「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是花美,還是墨瞳兒美呢?」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眼底含著笑,聲音溫柔而低緩,既是情人間的私密調笑,又似帶著某種溫軟濃寵的誘惑,瞬息間撩撥麻酥進人的骨髓間。

沈墨瞳不及答,葉修已俯身吻住她。小舟在蓮花間低柔浮動,那個吻如此綿軟悠長。

小傘掉落在葉修身後,滑落的雨珠落在他們的衣上,可是兩情繾綣,如火如荼,誰也來不及注意,來不及在意那份濕重寒涼。

兩人從那深吻糾纏中略作喘息,葉修捋著她的發,貼著她的臉意猶未盡地嘆,帶著笑在她耳邊小聲約定,「晚上定不會放過你。」

沈墨瞳半紅著臉,溫順慵懶地躺在葉修的臂彎懷里。小船于花間隨水而流,兩個人和衣並臥,望著枝干交錯之上的荷衣,聯袂擎天。

清風徐來,綠雲自動,密壓壓搖曳,似直逼眼前來。沈墨瞳看準一個蓮蓬,素手折來,然後伸手入水,用縴白的手指如游魚擺尾般玩著水。葉修側臥,以手支頤,接過蓮蓬來,柔聲笑著道,「墨瞳兒,給為夫的唱個曲子吧。」

沈墨瞳以手劃水,對葉修嫣然笑著,歪著頭又有點無賴的俏皮。她說,「我自幼啞有笑疾,哪會唱什麼曲子啊!」

葉修道,「那是誰和我說,小時候你娘都是唱著越女歌哄你入睡,在你六七歲的時候,教你讀樂府民歌,吳儂軟語地唱西洲曲。」

沈墨瞳抿著嘴,笑而不語,低頭弄水。葉修湊近她,撫著她的長發哄勸道,「這兒四處無人,墨瞳兒你輕輕唱,不會有人听到。」

沈墨瞳四下望了望,側著頭和葉修講條件道,「那相公你讓我月兌了鞋襪戲水,我便給你唱!」

她的表情既熱切又狡黠,語氣看似威脅,實則央求撒嬌。葉修一貫好脾氣,笑盈盈一口允諾,「好!」

沈墨瞳喜上眉梢,動手除了鞋襪,挽起羅裙將雙足和半截小腿放入水中,腳趾歡快地動了動,踢著水,回頭對葉修燦然而笑。

葉修坐起身,見她飛揚得意的樣子,心里喜極愛極,嘴上卻是道,「你當心啊,這水里什麼都有,萬一撞見了癩蛤蟆,或是泥鰍小魚咬你的腳,還有水蛇,一下子纏上你腳腕子。」

沈墨瞳頓時忐忑,欲抽回腳又有點不甘心,遲疑著道,「相公……」

葉修拍拍自己的腿,示意她伏過去。沈墨瞳溫順地偎在他懷里,環住他的腰,葉修摟著她低頭在她耳邊道,「你到為夫懷里來,為夫的摟著你,那些東西便都不敢過來了。」

沈墨瞳說了聲「討厭」,嘟著嘴在他懷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雙足愜意地蕩著水。無邊的碧荷在身側緩緩而過,縱橫的荷睫織就一張密麻的青網,遮住天日,傾入人心。

此時身下小舟,懷里良人。軟軟的湖水絲一般,帶著微壓的力度,溫柔滑過腳趾。

便是一副歲月靜好的世外桃源。沈墨瞳笑是軟的,心是甜的,她對葉修輕聲道,「相公,我唱白居易的采蓮曲給你听,好不好?」

葉修撫著她的額角,說好。

沈墨瞳仰頭對他笑了一下,輕哼道,「菱葉縈波荷風,荷花深處小舟通。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

歌雖短,但曲韻緩而悠揚。沈墨瞳一唱而三疊,越來越婉轉妙曼,心懷悅慕的柔情與歡喜,不僅流于她的唇齒之間,更染上她的眉梢眼角,葉修懷中的那張臉,便含悌而宜笑,十分清媚可人。

葉修擁著她,低頭深笑著擰了把她的小鼻頭,說道,「再唱一遍,為夫還沒听夠。」

沈墨瞳便把頭往他臂彎里一仰,閉了眼低聲又清唱了一遍。葉修俯身下去,笑語道,「逢郎欲語低頭笑麼,墨瞳兒都投懷入抱了。」

沈墨瞳嬌痴地「哼」了一聲,轉而被貼近的葉修弄得極刺癢,吃吃笑了出來,葉修逼得愈近,頂著她的頭調笑道,「還不快招,把那碧玉搔頭給我丟哪兒了!」

兩個人嬉笑逗鬧起來,沈墨瞳突覺腳踝處被一個粗長膩滑的東西絆住纏裹,不由驚叫一聲,縮足驚坐起,慌亂地伸手模向腳踝!葉修一旁驚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兩人定楮一看,不過一叢水草而已。沈墨瞳撫著腳踝,癟著嘴驚懼而委屈地朝葉修哼唧了一聲,葉修看她那心有余悸茫然而狼狽的小樣子,不由忍俊不禁,揚聲大笑出來。

沈墨瞳惱羞成怒自是不依,葉修笑意未斂,只攏過她來用衣襟將她的腳擦干,一邊為她穿襪子一邊柔聲地哄勸,「好了好了,不準再玩水了,當心再著涼了。」

承影猶豫了一下,遠遠咳嗽了一聲,劃船過去,喚道,「先生!」

葉修怔住,回頭道,「承影?」

承影已將船靠近,他面有憂色,對葉修道,「古佛鎮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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