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修看了一眼那合圍的陣仗,說道,「易公子切莫心急,有些事還是可以商量的。」
易卿陽道,「葉先生要商量什麼。」
葉修道,「以我的猜測,易公子生長于南越國勢傾頹兵荒馬亂之時,資質上佳,眾望所歸,所受的教導自然是精深博大,除了那口耳相傳的擎天索秘訣,易公子怕是早就精通你們南越嫡系公主一派的內功心法了,是吧?」
易卿陽自負地昂起頭,輕輕「哼」了一聲。
葉修道,「所以墨瞳兒說出藏寶秘密後,公子除了以她為餌誘我過來之外,再無別的用處了。」
易卿陽道,「先生果然心思縝密,深不可測。」
「也沒那麼邪乎,」葉修道,「在公子抓到墨瞳兒馬上為她灌毒散功時我便想到了,因為那毒服下去,若不事先服用解藥,待它散入筋骨血脈,要恢復起來著實不易,你若還需要她的內功心法,必然不會這麼做。」
易卿陽道,「到底什麼都瞞不過你。」
「如今我也來了,」葉修微微笑,「墨瞳兒再無用處了,那我和墨瞳兒,你是兩個都要殺,還是可以留一個呢?」
「那依先生你說呢?」
「我為墨瞳兒求個情,不知道可以麼?」
易卿陽在落花里微微笑了,「墨瞳兒是何等的心性,我縱有心留她,她願意麼?」
葉修望了望懷里的人兒,用臉蹭了蹭她的頭頂,說道,「也是啊,墨瞳兒必不會在你的身邊苟活,要不這樣好了,你廢了她的武功,把她交給問心閣如何?」
易卿陽嗤笑了一聲,「先生當真是因愛生痴啊!我滅她沈家滿門,又殺了她的相公,這不共戴天血海深仇,我因何還要留著她?」
葉修接口道,「嗯,你是要斬草除根。那現在說說我吧,公子若是現在殺了我,必惹得問心閣的人和你拼命,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不若以我為人質,易公子你取了擎天索的寶藏,再殺了我一心對付問心閣才比較好,你說呢?」
易卿陽握拳冷笑道,「拜先生所賜,將我獲寶的事宣揚得天下皆知,如今蕭子璟那老小子逼迫吳王交出寶藏,那以先生之見,我南越歷代祖先的積攢血汗,若我得不到,我會讓別人得到麼?何況先生你,定是在那里布下了神兵陷阱,等著我跳呢吧!」
葉修道,「如此,那易公子是打算毀了寶藏,殺我祭旗?」
易卿陽道,「你也曾說,揚湯止沸不若釜底抽薪,殺了你,這一鍋水便開不了了,屆時這天下江山,祖傳寶藏,方能成我囊中之物!」
葉修低下頭,苦笑著對沈墨瞳道,「談判失敗,咱們還是按計劃行事吧!」
易卿陽怔住。隨之有浩浩蕩蕩的聲響從南門長驅直入,隔著霧,也可以想象洛歡和李承影橫刀立馬所向披靡的英姿和盛景。
「你!……」易卿陽猛握拳,勃然而怒,陡然驚悚。
葉修道,「公子還是尚未熟悉我的性情,我和你說我要把墨瞳兒平安送出去,不是要你大發慈悲饒過她,我和你說那一堆廢話,自然都是拖延時間的緩兵之策!」
易卿陽目眥欲裂,斬聲道,「給我殺!」
內力如潮水般,四面八方漫灌而下。殺招如泰山壓頂,一時迫得人不能呼吸。
葉修將沈墨瞳壓制住,像一個臨敵的刺蝟,又如一個彎曲的袋鼠,將全身上下最柔軟最安全的地方給了她。
如母獸之護幼崽,強敵當前,不但亮出爪牙毫不畏懼,還更增勇悍。
沈墨瞳有一個瞬間腦中一片空白,她忘了意識,沒有呼吸。
她只感覺自己的身子一輕,凌空而飄起,然後被一股很強大的力量推送了出去!遠遠地,推送出去!
跌在地上,落地的瞬間那股強大的力量又極其詭異地化了去,溫柔舒緩,讓她借著慣性在長滿青草的斜坡上滾了下去。
然後她听到霧氣中葉修劈裂的嘶吼聲,「都給我站住!誰敢傷了我的墨瞳兒我馬上便殺了他!」
如電光火石般,那個剎那鐵與火,天堂地獄,瞬息翻轉,令人措手不及!
活下來的人只知道他們出手時,遭遇了葉修射出來的暗器,然後他們一窩蜂的殺招並沒有撲到一個存在的實體,「叮叮當當」的火花聲響,是他們自己人的兵器踫撞在了一起。
身邊有人倒下,葉修似乎已凌空躍起,又打出了暗器。
他們意識到事情不妙,瞬息便調整招路姿勢,然後便听到了葉修的斷吼聲。
曉霧依稀,但每個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葉修正站在易卿陽的右後方,一把小刀,橫在了易卿陽的脖子上。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同伴的尸體,每一個活下來的人都覺得剛才那一攻一守之間,如此凶險,卻又十分詭異。
葉修一個全憑暗器殺人的病秧子,肩部能扛手不能提,是如何做到抱著一個人凌躍起,又將一個大活人遠遠地拋擲出去?易卿陽當時站在外圍,與葉修至少十丈遠的距離,他又是如何在刀光劍影中鬼影般閃至易卿陽的身後去?即便他閃了過去,可易卿陽絕非等閑,怎麼就毫無反應般被他用刀抵住了脖子?
他是如何做到的,這短短的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沈墨瞳從地上爬起來,想也沒想便欲沖上去救,卻听得葉修一聲斷吼道,「墨瞳兒!退後!」
沈墨瞳怔定住。葉修道,「快接應你二哥去!」
沈墨瞳咬住唇,卻沒有動。
「相公!」她驟然跌跪在地上,復仰頭大聲叫道,「相公!」
空谷回音,霧漸薄而散去,葉修的聲音有點遠,卻類似呵斥,他說,「快去!」
沈墨瞳吹響了問心閣召喚的哨子,一時間那聲音有點尖銳而急迫,撕心裂肺催心催肝的。在那嗚嗚激蕩震天的聲響中,沈墨瞳突然感到唇齒中那金屬的哨子還帶著葉修不久前襟懷手指的氣息,她便陡然悲愴,幾近窒息。
沈墨瞳帶著洛歡他們趕過來時,正看見葉修挾持著易卿陽下了山來,易卿陽的屬下高手隨著他們的步法倒退著時刻戒備。
然後雙方人馬皆站定,易卿陽的下屬轉身面對著眾敵,而問心閣的人,都急急望向葉修。
晨霧漸薄漸退,世界依稀有了黎明的光亮。這個夜晚所有的圍殲廝殺,驚心動魄,在那一刻都趨于沉寂。
中間隔著一道小溪,溪邊有花樹,一大叢一大叢盛開的紫丁香,香烈而襲人。
葉修把持著易卿陽站在最高處,所有人的最後頭,他的一身白衣半濕著,頭發貼在臉上,只顯狼狽,無從飄逸。
他胸前的衣襟上一大片血,尚有血漬蜿蜒在他的唇角,映得他如雪的臉更加蒼白的可怖。
他英俊的眉梢間不復清雅,只有虛弱疲憊。他的身形那般單薄瘦削,瘦得仿佛可以透過光,乃至于他拿刀挾持著別人,卻好像自己隨時都要撐不下去,隨時會倒地或者凌風而飄去。
沈墨瞳青眸濕潤,內心里有種深邃而不可抑止的愛慕痴狂。就是這個男人給她愛,給她家,給她溫暖平靜的港灣,也給了她一種最美好動人卻極其倉促易散的色相。
流光容易把人拋,可拋卻人的何止是歲月流光,還有我們內心即便明白但也難掩悲愴的愛別離、求不得,有讓我們即便肝腸寸斷卻也無可奈何的生生死死。
廝磨相守,白頭到老,流光易逝又有什麼好可怕呢?
可梧桐半死,清露易晞,你再不能貼緊他肌膚的溫存,再不能听他的溫柔笑語,他會在那黑漆冷寂的墓穴里,成白骨,成塵泥,然後所有的春夏秋冬,日日夜夜,水流花開,雲卷雲舒,你只能夠在無窮無盡形單影只的孤獨寂寞里,恪守著他的記憶,回想著他的心跳與呼吸。
有記憶,也是不錯的。沈墨瞳突然仰著頭,對著葉修微微一笑。
隔著那麼遠,那麼多人,霧還未全部散去,可是沈墨瞳便是覺得,葉修他看到了。
他還淡淡地回之以一笑,清淺若無痕。
洛歡搶上幾步,大聲道,「大哥!我換你下來!」
葉修道,「不可!你別動!」
洛歡又是心疼又是急,「為什麼!」
葉修道,「我自有主意!」
說罷,不再理睬洛歡,而是對易卿陽道,「易公子,眼前局勢,再打下去,再死幾個人,于你我也沒什麼好處。」
易卿陽道,「你想怎樣。」
葉修道,「今夜這般激戰,吳王坐觀虎斗,可是沒給你半分援手。」
易卿陽沉默。
葉修道,「你自是可以殺了我,但我的暗器也絕對讓你活不成。我這病體殘生,並不畏死,可易公子你,命沒了便什麼都沒了。」
「你究竟想怎樣!」
葉修道,「無他,陪著你一起,去看看你們南越祖宗留下的擎天索。想來我們這樣互相摟著,吳王也分不出來是我挾持你,還是你挾持我吧?」
葉修說完,突然變換姿勢,以一種垂死待斃的樣子靠在易卿陽的肩側臂彎里,易卿陽陡然掐住他的脖子!
眾人不由倒抽了口冷氣!陸小悄忍不住大聲驚叫起來,「哥!」
易卿陽听了她的聲音,瞬時頓僵住,卻是異常冷硬地,頭也不回,一根汗毛也未曾動。
葉修道,「別忘了,你可以殺我,我也可以隨時殺了你。」
易卿陽一聲冷笑,「我知道!」
他挾裹著葉修,大跨步向前走,兩路眾人紛紛後退,跟著。
葉修道,「擎天索的第一二三道門,因需要黃昏月夜,我已提前令人打開,但鬼不見的藏寶洞穴無人進去過,三道機關完好,我分毫未取,易公子盡可放心。」
易卿陽淡聲道,「葉修一諾,我有何不放心?」
「那我們便直接進去,你令你手下人開路。」
到了鬼不見壁前的時候,霧漸散退,竟冒出了絲絲縷縷的晨曦來。山間露水極重,但空氣清新,鳥鳴婉轉,山花爛漫。
易卿陽靜靜地望著石壁處的洞口,突然怔住,舉步不前。
他若有所思,心有所感地對葉修道,「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葉修也很平靜,說道,「你有執念,我也有。」
易卿陽道,「那你不怕我喪心病狂,魚死網破,只為玉碎不求瓦全?」
「不怕。」葉修淡淡地說。
易卿陽反倒一怔,半晌才道,「為燕王得天下,反死了自己,你何苦?」
葉修道,「以天下為棋局,我自己,便是第一顆棋子。」
易卿陽默然不語。
良久,他微微一苦笑,說道,「好!」劫持著葉修縱身躍進擎天索的洞口。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各位親,我貌似更新越來越晚了,實在是早了我趕不出來,親們怕失望最好晚點上來點開,嘿嘿~擁抱各位親,心疼心疼我吧,我午飯都沒好好吃啊~嗚嗚嗚~
那個,上一章我用了句「情生智隔,想變體殊」,大家都說看不懂,我還有賣弄之嫌,那個,我今兒個給換了,變成了情令智昏痴人說夢了,這回懂了吧懂了吧~
其實那兩句話也挺常用的,可能是因為出自佛經,所以大家不太注意,感興趣的親可以去百度一下,說的挺有道理滴~
啊啊啊,晉江又抽了,後台更了,前天看不到啊~重新更一下試試看能出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