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叔今天下午的飛機到香港,蘇宇銘去機場接機。
到達接機大廳,從台北飛來的中華航空的客機還有約五分鐘抵達地面,蘇宇銘在一群翹首以盼的人群中,驀然看見了鄧宇捷的面孔。
以往彬叔來港處理一些事務,都是通知蘇宇銘,蘇宇銘親自或派人來接機,彬叔也已經習慣。
這次蘇宇銘沒多思考,見自己有時間就過來了,完全沒考慮到現在香港多了個鄧宇捷。早知派Danel來接機。
蘇宇銘的潛意識非常不想看見鄧宇捷。
蘇宇銘只是清楚一個事實,見得太多,自然再起沖突,不是自己就是鄧宇捷終會先下手為強。
當仇恨再次熊熊燃燒,無論當日鄧明謙說過什麼,蘇宇銘肯定自己再也無法容忍,一定爆發。
沒想到鄧宇捷見到蘇宇銘,居然走過來,表情溫和,「嗨,阿銘。」
蘇宇銘詫異地望著自己的哥哥,如果不是嫌幼稚,他一定會抬手擦擦自己的狗眼,擦亮一點,是否看錯了。
擦與不擦,鄧宇捷都站在蘇宇銘的眼前,眼神平靜,絲毫不見當年在台北時的戾氣。蘇宇銘暗忖,鄧宇捷又想玩什麼?
如果鄧宇捷是存好心的好人,那麼潘多拉就是天使。想歸想,蘇宇銘還是朝鄧宇捷微微點了下頭,然後再也不看一眼鄧宇捷,轉而看向抵達出口。
彬叔的身影終于出現了。
穿著深灰色西裝的彬叔,手提一個方格紋的公文包,單肩背一個黑底綴紅條的帆布包走了出來。
彬叔也看到了站在一起的兩兄弟,他笑起來,臉上顯出稍許輕淺的皺紋。彬叔體格魁梧,是一個外形潔淨灑月兌,干練沉穩的中年人。
蘇宇銘迎上前擁抱彬叔。
「阿銘。」彬叔說,順便端詳蘇宇銘的神色,以此來揣測兩兄弟剛才有沒有針尖對麥芒。起碼兩個都沒有掉頭就走,他想。
「彬叔,好久不見。」蘇宇銘說完,順手接過彬叔肩膀上的帆布包。他們上次見面是在半年前。
「彬叔,我們現在去停車場。」鄧宇捷對彬叔說,說話間卻瞄了瞄蘇宇銘,頓了頓,「我的車在四號停車場,L3層。」
鄧宇捷的車停在四號停車場,他不知道蘇宇銘的車停在哪里,而彬叔顯然只能上一個人的車。
蘇宇銘嘴角往上翹了翹,瞥一眼鄧宇捷,也不征求鄧宇捷的意見,利落地說︰「我的車也在四號L3,彬叔,我們現在去吃飯,一陣在灣仔福臨門會合。」
走到L3層,兩兄弟的車只隔著幾個車位。彬叔上了鄧宇捷的車。
蘇宇銘先行駕車離開,轉彎時,他無意中瞟見鄧宇捷的奔馳,車牌居然是KNGYJ,他不禁失笑。鄧宇捷真是超自負的人,自選車牌都是如此的自我。
而彬叔選擇周日提前到達香港,就是想兩兄弟都有空,面對面講清楚。
總有些事情要交代清楚,彬叔幫兩兄弟打理了香港的事務這麼些年,公文老是在台北與香港之間傳遞,有時還免不了需要兩地奔波。
這也是為什麼幾年前,彬叔把一些事情透露給鄧宇捷,其實就是為目前做鋪墊。
早在鄧明謙生前的前兩年,就已經把香港的遺產成立了專項基金,包括旺角的商鋪以及荃灣的整棟寫字樓等。
鄧明謙將基金委托給自己信得過的彬叔管理,該遺產信托的利益分配是鄧宇捷和蘇宇銘各佔百分之五十。
根據遺產信托的時間安排,六年後,也即現階段,基金將轉交給兩兄弟共同管理。
就算是日後兩兄弟共同簽署交由其中一個打理,或再請信托公司管理,兩兄弟的基金份額也不可改變。
在鄧宇捷的車上,彬叔約略地匯報了台北公司的情況。以彬叔一向秉承的謹慎運作的投資理念,鄧宇捷相信他總是在因應時勢。
比起往績當然不算出色,但大環境下,這已經是相對同業來說最好的數據了。
彬叔迅速將話題轉到這次的事情上來,費時三人在一起時,沒有思想準備的鄧宇捷,臉色太難看。彬叔當然清楚,因為林小露的事情,蘇宇銘反而不太在意這些股份上的分配。
不過任何人在意與否,遺產信托的遺囑都不可更改。彬叔的助理明天才會到達,助理會帶齊所有的文件,而律師和會計師也會到場。
洗塵宴上,彬叔三言兩語就把話說清楚了,氣氛平靜,還有稍許歡樂。彬叔說起兩兄弟童年的趣事,兄弟倆都覺得,那真的是一個美好純真的年代。
但那個年代已經湮滅,被命運,被不可抗力。
鄧宇捷先行離開,他說去醫院看林慧婷。
蘇宇銘送彬叔去酒店,他邀請彬叔去家里住,彬叔婉拒了。彬叔一直都單身,早就習慣了獨自一人的生活。
酒店的房間是一室一廳的布局,異色的房頂和牆壁,淡黃明麗的暖色調,射燈的光暈非常柔和。
質感柔綿的大床,松軟的沙發,室內華麗舒適,頗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彬叔一進房間,就在沙發上坐下來。
蘇宇銘將彬叔的帆布包放下,察看彬叔的臉上,顯露出稍許旅途的倦色,遂道︰「彬叔,你先休息吧,我回去了。」
彬叔說︰「阿銘,你媽咪最近怎麼樣?」
蘇宇銘知道彬叔和媽咪的關系一直還不錯,「她挺好,最近找到了樂子,熱衷于自己釀酒,閑時畫畫,或出去旅行。」
蘇曼妮生活在巴黎的郊外,有個農場,請了當地人耕種果園。
果園里有樹林和小溪,隨時可以遠眺一望無際的藍天白雲。而蘇曼妮第一次看到霞光美麗的火燒雲,竟然不是在香港,而是在巴黎。
「你多打電話給曼妮,她一個女人在外面,不容易。」彬叔眼神專注地看著蘇宇銘,笑了笑說。
蘇宇銘望著彬叔,心想,真不明白彬叔如此關心媽咪,怎麼就不去巴黎當面表現一下愛慕。事關媽咪偶爾也會問起彬叔的近況,都老大不小了,還虛耗光陰。
「彬叔你也很久沒去巴黎了,去看看吧。」蘇宇銘笑盈盈地說。
當年蘇曼妮為了避開鄧明謙,逃也似地離開香港,自然是為了林小露,也為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而盡管蘇曼妮竭力推月兌,鄧明謙當時恰恰還是派了彬叔送蘇曼妮去巴黎。
那段時期蘇宇銘雖然年少輕狂得懵懂,但也略有感覺。試問如果完全是為了林小露,媽咪應該過後不久,就帶自己遠走高飛,一走了之才對。
蘇曼妮直到蘇宇銘考到台北去讀書,才離開香港。
「有時間會去。」彬叔回答。一邊想,倒是真想打電話給蘇曼妮,听一听她的聲音。
翌日,法律程序走得極其順利。又隔了一天,彬叔就回台北了。
Danel去醫院接林慧婷出院。
林慧婷看見只有一面之緣的Danel前來接自己,即時黑臉。蘇宇銘來看過林慧婷幾次,有一次韓可欣沒時間,他就叫了Danel一起來的。
如今蘇宇銘就派了Danel來敷衍自己,林慧婷心內冷笑一聲,臉色抑制不住地有點難看。
蘇宇銘不出現是覺得林慧婷太刻意了。明明知道自己和韓可欣在一起如膠似漆,自己有個表哥鄧宇捷在香港,還有眾多下屬以及佣人等,卻投閑置散。
林慧婷的左腿痊愈情況理想,假以時日要完全恢復絕對不成問題,但暫時她行走還需要拄著拐杖稍微借力。
Danel辦完出院手續進房間,提起茶幾上的旅行袋,走過去欲攙扶林慧婷。
林慧婷不耐煩地一甩手,「你干嘛?」她瞪一眼Danel。
Danel趕緊縮開手,然後沉默地讓林慧婷走在前面。他只是奉boss之命,完成任務就是,過程中愉快與否,他無法控制,且毫不介意。
可是今天林慧婷卯上勁了,留醫這麼久,枯燥乏味就別說了,摔得這麼慘究竟是為了什麼,又是為了誰?
在病床一躺這麼多天,林慧婷都耐著性子,每天打游戲,看電視,一天一天數著捱著過日子。
現在,蘇宇銘這麼過份,林慧婷就真的埋怨自己了,cheap到死,而蘇宇銘,更是如假包換的混蛋!
「打電話給蘇宇銘!」林慧婷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對Danel說。
Danel驚訝地望著林慧婷,詫異于她一瞬間的爆發力,強悍的表情再加不容置疑的聲音,就像河東獅,強悍中帶點凶。
Danel遲疑著,還是打了蘇宇銘的手機,一接通就被林慧婷拿了過去。
「蘇宇銘,你在忙嗎?」林慧婷清了清喉嚨,說。語氣比對Danel的要好。
「我在公司有事。」蘇宇銘的回答,林慧婷早有預料。她只是要確定蘇宇銘在公司而已。
在車上,林慧婷沒好氣地對Danel說,「去海富中心。」
海富中心,這不是去公司嗎?Danel心里非常抓狂,心想這個台北妹真的辣,辣得人渾身不自在,煩。
林慧婷拄著拐杖進辦公室的時候,蘇宇銘和蓮娜還有會計部的幾個下屬正在評估幾份融資性擔保書,見到Danel和林慧婷進來,眾人遂全部撤退。
舒適地坐在大班椅上的蘇宇銘,眼內閃過一絲愕然,聲音卻平淡︰「你來了。」
林慧婷在他對面的轉椅上坐下來,玩了幾圈團團轉,把手掌壓在辦公桌的邊沿,讓椅子停下來,說︰「宇銘,我想你說清楚,就算是我沒想通吧。」
蘇宇銘一听這句話,許多回憶霎那間涌上心頭,有點晃神。
當初自己與林慧婷在一起,更多的是一種對命運的隨波逐流,可是也正因為這樣,那顆子彈才能射中自己。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