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崗 第二十七章 夜奔

作者 ︰ 流光飛舞

狂風從山坡刮過,吹得林子嗚嗚作響,雨點如豆,傾盆而下,遠處,不知從哪兒傳來了一陣陣申吟聲,風聲、雨聲、廝殺聲響徹夜空,仍然不曾將這聲音掩蓋,它雖然柔弱,卻頑強地存在著,在黑暗中絕望地飄蕩。

薛斐皺著眉頭,他抬起左手,有些吃力,左胸的傷口還沒有好完全,左臂剛才又被鄭亞東砍了一刀,萬幸的是,沒有傷到大動脈,皮外傷罷了。

雖然,他只用了一招就斬殺了鄭亞東,整個過程卻不像看上去的那樣輕松。

那一刻,鄭亞東是在拼命。

沒有虛招,沒有花活,沒有試探……

距離薛斐還有四五步的距離,鄭亞東便一躍而起,高舉橫刀,然後斬落下來,只是,這招氣勢雖然十足,卻空門大開,那一刻,他周身都是破綻。薛斐只要揮動橫刀,向前直刺,便能後發先至,先行刺中鄭亞東。

兩點之間,直線距離最短。

薛斐的確是這樣做的,挽了一個刀花,刀尖朝著鄭亞東的胸口扎去,在他想來,鄭亞東只能收刀格擋。不想,鄭亞東並沒有閃避,而是任由薛斐一刀刺中自己的要害,那一剎那,刀尖扎進的聲音即便是在如此大的風雨聲中也听得分明。

被刺中之後,鄭亞東臉上露出痛苦之色,他微張著嘴,卻不曾發出一點聲音,身子仍然繼續向前沖去,像是肉串一般被掛在刀尖上,高舉的橫刀朝著薛斐當頭劈了下來,竟然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當初,瞧見鄭亞東一人擋在路前時,薛斐就已經知道對方死意已決,因此,猛不丁踫到這種搏命的打法,他並未慌亂。和飛龍交手時,他也是故意露出破綻,用身體夾住了飛龍的彎刀,以命搏命方才殺了對方,不然,那場廝殺到底誰勝誰負尚未可知。

自己用過這樣的招數,別人自然也會用,他也就早有提防。

刀尖扎進三寸左右時,薛斐便扭動手腕,將橫刀從鄭亞東的體內抽了出來,並未趁熱打鐵、一鼓作氣地往前直刺。與此同時,他側開了身子,腳下一點,身形朝前方急竄,竄到了鄭亞東身下。

鄭亞東一刀落下,刀鋒擦著薛斐的左臂斬在了風雨中。

他前沖的勢頭太猛,一刀斬空,根本就停下來步子,也就往前奔了好幾步,和薛斐交錯而過。

薛斐將橫刀從鄭亞東胸前抽出之後,立刻擺動手肘,將橫刀橫在了左邊的肋下,同時,腳下不停,繼續向前竄去,竄出了好幾步後方才停了下來。他擺在身前的刀鋒非常柔順地劃過了鄭亞東的下月復和腰間,劃開了一大條口子,鮮血噴射而出,混合在雨水中,飛濺在風中,隨後,一些腸腸肚肚的物事從那里流了出來。

那一刀才是鄭亞東致死的真正原因。

薛斐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瞧了匍匐在地已然變成一具尸體的鄭亞東,他搖了搖頭,忍不住想著,要是那些世家大族的部曲家丁都像這人一般忠心,自己那個逐鹿天下的夢想是不是太玄幻了點?

這是現實,不是YY小說、也不是游戲世界……

隨後,他笑了笑。

夢想這玩意不管是大是小、是貼近現實還是虛無縹緲,其實並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當前,你須得做好當前的事情,做好細節,打好基礎,慢慢積累,一步一步向前……如此,不管怎樣的夢想,都有成功的一天。

……

說到夢想,邱飛也有夢想。

小時候,邱飛的夢想很簡單,家境貧寒的他只是想吃飽飯,冬天能穿上好幾件衣衫,不致挨累受凍;長大後,拜在薛斐祖父門下,學了武藝之後,便投入軍旅,想憑借一身本事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于是,他參加了第一次征遼,雖然,他在戰場上了立下了許多功勛,卻因為整個戰役的失敗,除了身上多了一些傷疤之外他沒有別的收獲;從那以後,他仇恨這個世界,仇恨那些搶奪了他功勞的世家子弟,他非常清楚,在那些人眼中他就是地上的一灘爛泥,這便是楊玄感起兵時,他參加叛軍的原因;叛亂失敗之後,他被官府通緝,不得不投奔了師兄薛恩華,這時候,他的夢想很簡單,想逃月兌追捕,安安穩穩地過下半生;後來,他遇見了征遼時的同袍鄭亞東,他的夢想又不同了,他不想一輩子困在這個窮山溝,為那些爛泥一般的賤民東奔西走,卻什麼好處都沒有……

此時此刻,邱飛又有了新的夢想。

他想離開這個鬼地方,活著離開這個鬼地方,什麼滎陽鄭?什麼薛家寨?什麼榮華富貴?全都是狗屁,他只想要活著,活下來就好了!

喊殺聲已然遠去,被風雨聲所掩蓋,偶爾能夠听到一聲慘嚎,那聲音讓人毛骨悚然,邱飛不由加快了步伐。風雨中,黑暗里,即便他熟悉地形,仍然摔了不少跟斗,幸運的是,他已經遠遠地月兌離了戰場。

這會兒,他奔跑在薛家寨的街道上。

寨子外邊的喊殺聲敲碎了寨子的寧靜,只是,因為風雨太大,大多數人也就留在了屋里,除了希望菩薩保佑之外,他們什麼也做不了。邱飛事先就知道會驚擾這邊,他留下了幾個心月復手下,這些心月復手下將寨子的護衛召集在一起,沒有讓他們出寨查看。

邱飛沒有去和自己的手下會合。

最初,他是這樣的打算,不過,後來他仔細一想,這樣做不妥。

這些護衛里面,有一部分人和他一樣是光棍一個,這部分人他有把握能听他號令,然而,另外一些人卻拖家帶口,他們把家安在了薛家寨里面,有許多甚至就是薛氏族人,這些人,邱飛雖然也能號令,卻沒有把握讓他們反抗薛斐。薛斐若是以當家的身份下令將自己抓起來,邱飛相信,听命行事的絕對不在少數。

所以,他打消了憑借護衛隊和薛斐對抗的念頭。

他只想離開這里,反正他孤身一人,哪兒都可以存身,了不起上山當山賊,以他的本事,不愁找不到一碗飯吃。之所以回到寨子,是因為他有一些金銀細軟藏在家中,日後若想東山再起,這些玩意可不能丟。

很快,邱飛便來到了自家宅院的門前。

宅子不大,前後兩進,前面那排房子住著他的幾個心月復手下,有一些在剛才的廝殺中喪命了,有幾個則在寨門附近帶著護衛隊站崗警戒,這會兒,屋子里應該沒有人。果不其然,整個院子漆黑一片,不見半點燈光。

邱飛來到後門處,後門緊閉,門閂從里面別上了,不過,院牆不高,他將雙手搭上濕滑的院牆,用力一拉,整個人便翻了過去,落到了院子里面。

伏在地上,神情緊張地凝神傾听。

除了風雨聲之外,他沒有听到其他聲響,隨後,邱飛在地上胡亂模索著,抓起了一個石塊,用力向前擲去,石塊不知道擊中了什麼,發出了一聲輕響。又過了一會,邱飛確定沒有人埋伏在院子後,他站起身來,快步向前行去。

走上檐廊,幾步奔到屋前,來不及從懷里掏鑰匙開鎖,他飛起一腳,將房門踹開,沖了進去。

模黑來到一個矮幾前,拿起矮幾上的火石,將油燈點燃。

邱飛瞧見矮幾上放著一個陶壺,里面盛滿了涼水,這會兒,他正是渴得厲害,不假思索地端起陶壺,將壺嘴放入嘴里,咕嚕咕嚕地灌了好幾口涼水,這才將陶壺放下,非常舒服地打了一個嗝。

或許是放得有些久了,水的味道有點酸。

這水是什麼時候放在這里的呢?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他沒有多想,一個箭步跨到了矮幾的另一邊,來到了遠離房門的一個角落,他掀開蓋在上面的草席,取下一個木塊,從那空著的洞里拿出一個鐵罐,揭開來往里面瞧了一眼,邱飛噓了一口長氣,臉上露出了笑容。

很快,笑容在他臉上消失了,他的手一抖,險些將鐵罐扔掉。

一個聲音在屋內回蕩。

「想一走了之麼?」

邱飛猛地轉過身來,將擺放在身側的橫刀拿起,一手持刀,一手拿著鐵罐,凶狠地瞪著屋里面突然出現的那人,就要撲過去。不過,當他瞧清楚那個人的樣子後,便停下了後續動作,雖然手里仍然拿著橫刀,神情卻放松了下來。

「你來做什麼?看我的笑話?」

「你很可笑麼?」

那人冷冷答道。

邱飛的眼角微微抽搐一下,他低吼著說道︰「是,你告訴過我不要和鄭家走得太近了,走得太近便會成為鄭家的走狗,我說過,我寧願當一條吃得飽的狗,也不願當餓肚子的人,現在,我連人家的狗做不了啦,你滿意啦!」

隨後,邱飛冷笑了一下。

「你別忘了,薛老大這件事你也參與了,我要是不走,落在了那小畜生的手里,你也月兌不了干系!」

說罷,他抬起頭,握緊了手中的橫刀,有些疑惑地盯著對面那人。

「莫非,你想殺人滅口?」

那人笑了笑,語調輕松地說道︰「你想到哪兒去了?知道你要走,特地來送送你,以後或許就不能再見了,這麼多年的交情,不送你一程過意不去啊!」

邱飛冷哼了一聲。

「既然見了面,是不是該讓開路了?」

「當然!」

那人應了一聲,隨後讓開了路。

邱飛皺了皺眉,他不相信那人出現在這里單純是為了送自己一程,只是,若不是為此而來又是為了什麼呢?他顧不得多想,將鐵罐塞進懷里,拿著刀從距離那人比較遠的地方跑了出去,跑進了風雨之中,很快,黑暗便淹沒了他的身影。

跑了一陣之後,邱飛回過頭,往屋的方向望了一眼,屋里,燈火已經熄滅了,他能瞧見的唯有一片黑暗,他嘆了一口氣,轉過身,繼續向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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