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崗 第三十一章 這才是落幕

作者 ︰ 流光飛舞

風貼著屋檐吹來,吹亂了秦十四額前的發絲,秦十四眯著一只眼,全神貫注地盯著下方二十來步遠的那扇木門,垂在眼前的發絲有些影響視線,他卻沒有時間去整理。兩只手,一只手張弓,另一只手搭箭,弓弦半開,箭羽在風中微微顫抖,箭頭筆直地對著那扇半開的木門,紋絲不動。

他半蹲在屋頂上,一只腿跪在青瓦之上,另一只腿曲著,上半身微微側著,筆直而挺拔,頭部恰恰探出房頂,院子里的人若是從木門出來,倉促間很難發現他。

薛斐離開秦家寨時帶走了一些秦氏族人,秦十四便是其中之一。

他被薛斐招納,擔任少年們的射術教官,待遇方面他很滿意,至少比當獵戶強,養家糊口沒有問題。

昨夜那場戰斗他也有參與。

出發之前,薛斐並未強令秦十四隨行,而是任他選擇,若是出戰,待遇方面自然會有所提高,若是選擇不出戰,也就一切如常。秦十四沒有多做考慮便選擇了出戰,他有些奇怪薛斐的做法,干嘛要讓自己選擇出戰與否,直接下令就是了,有這個必要嗎?

領了你的錢糧,便為你賣命,這便是他的想法,簡單而直接。

等一會,那些賊子便會從那扇木門出來,射殺持刀威脅人質安全的那個賊子便是他的任務。昨夜的戰斗他一直位于隊伍後方,天黑雨急,弓箭無用,他也就沒有出手。說起來,今天這個行動才真正算是他的第一次任務,他難免會感到緊張,天氣雖然陰涼,額上、後心、手掌心卻已被汗水弄濕了,不過,他的手仍然平穩得很。

射人和射野物一樣,區別不大。

他相信自己能一擊必中。

薛斐下令圍著後院的少年們讓開,他讓人將薛大新一家護送離開,薛大新只是讓家人們離開了,自己卻留了下來,和薛斐、徐世績一起退到了前院的院牆下。薛斐知道,這是他不放心自己,怕自己借機殺了薛恩才。殺、還是不殺,對薛斐來說是一個選擇題,一個暫時還沒有確定答案的選擇題。

他若是握著拳舉起手,趴在屋頂上的秦十四便會故意失手,只將持刀挾持薛恩才的那個賊子射傷,給那個賊子痛下殺手的機會;他若是五指張開舉起手,秦十四便會射殺那個賊子,將薛恩才解救出來。

無論是哪種選擇,他都不會讓那幾個漏網之魚逃出生天。

若是讓這幾個家伙活著離開,孤身闖入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將薛大新一家解救出來的薛恩才的聲望便會大大增加,相反,自己的名聲就會受損,這個結果,薛斐斷然不會接受。所以,他安排了幾個神射手在四周的屋頂和圍牆上,賊子一旦從那扇木門行出來,他便會下令攻擊,現在,唯一的變數就是他下令時是握拳還是五指張開。

已經確定是邱飛和滎陽鄭的人勾結暗害了自己的父親薛恩華,只是,邱飛死得蹊蹺,證明寨子里還有他的同黨。

這個人會是薛恩才嗎?

薛斐沒有證據。

這不是後世的法制社會,判定一個人有罪與否並不需要證據,何況,就算是所謂的法制社會,也難免有冤假錯案。權力爭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得半點心慈手軟,就像委員長所說的那樣,寧願錯殺三千,不可放走一個!

這樣的道理智商高達一百九十五的薛斐自然明白。

殺不殺薛恩才,關鍵不在于他是不是無辜,他若真是無辜,便不該淌這趟渾水,只要他參與進來,其心則不正,就算他不是邱飛的同黨,也算不得無辜。殺不殺薛恩才,關鍵是利弊問題,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薛斐需要好好想想,他已經思索了許久,仍然權衡不下。

不過,薛斐的時間不多了,那些家伙很快就要出來了,在這之前,他須得有所決斷。

一朵碩大的烏雲不知從哪兒飄來,在山谷上空堆積,天色為之一暗,像是給天光蒙上了一層烏紗,風突然變得急了,從地上卷起一堆落葉,貼著地面狂舞。

「咿呀!」

院門緩緩打開……

秦十四深吸了一口氣,身子挺得更加筆直了,半開的弓弦頓時被拉得如同滿月,箭頭對準了那扇門,蓄勢待發。在他身側,一個少年緊張地望著院牆下的薛斐,注意著薛斐的手勢,他負責向秦十四轉達薛斐的命令。

薛忠將手放在橫刀刀柄上,微微用力,橫刀緩緩出鞘,三寸有余方才止住,他側著身子,腳下不丁不八,整個人就像獵食的豹子,下一刻就要竄出去。

徐世績將雙手環抱在胸前,冷冷地注視著那扇木門,他沒有任何動作。

他始終認為應該借機殺了薛恩才,這樣做或許會暫時失去人心,不過,人心這玩意就像六月的天氣,變幻莫測,只要手段高明,便可肆意玩弄。

薛大新緊盯著薛斐,就算听到了院門緩緩打開的聲音,他仍然沒有移開視線。

雖然,他知道薛斐要是想借機擊殺薛恩才,他也無法阻止,只是,他還是想盡自己最大的力量來阻止薛斐,憤怒的眼神、冷冷的眼神、期冀的眼神……這便是他最大的力量了,此時此刻,他能夠做的便只有這個了。

薛斐緩緩將手舉起……

手舉到半途突然停了下來,隨後,垂落下來。

這是什麼暗號?

屋頂上趴著的少年疑惑地發出一聲輕呼,他身旁的秦十四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解除了臨陣狀態,埋伏在其他地方的神射手們亦是如此。

「咦!」

薛忠和徐世績齊齊輕嘆一聲,薛斐沒有出聲,他眯起了眼楮,瞳孔微微收縮,隨後,方才恢復正常,一絲笑容掛在了他嘴角,這笑容溫暖如春。

薛恩才孤身一人從門後走了出來。

青色的衣衫上有半邊被鮮血染得通紅,一把橫刀握在他手上,刀鋒上全是血,殷紅的血滴從下垂的刀尖上滴落在地上,滴答有聲。

薛恩才將橫刀丟在地上,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恩才,你沒事吧?」

薛大新的雙手微微顫抖著,他腳步蹣跚地向薛恩才行去,臉上的表情甚是復雜,可謂是驚喜交加。

「恩才叔,你沒事吧?」

薛斐搶先一步迎了上去,他臉上的表情恰到好處,同樣又驚又喜。

「某家沒事,有事的是那幾個賊子……」

「哦!」

「我和顧小牙有幾分交情,因此,他同意讓我替代四叔一家為人質,他們只有五個人,本來就看管不過來這麼多人,有我一個人當人質也就足夠了……」

說罷,薛恩才笑了笑。

這時,他的隨從們已經圍了過來,其中一個隨從遞了一碗水給他,薛恩才接過那碗水,仰起頭,咕嚕著大口喝了下去,他喝得很急,有些水從碗的邊沿濺了出來,弄得一地都是,看來,他是渴極了。

「後來呢?」

薛大新激動地問道。

「後來,李偉豪偷偷從牆洞往外看,好像看見你們在搬邱飛的尸體,因此曉得邱飛死了,而我告訴他們的是邱飛已經逃月兌了,那些家伙曉得我是在騙他們之後立刻翻臉了,本來,我被他們捆住了雙手,但是,他們不曉得我已經解開了繩索……沒有辦法,我只好還手了,把他們全都殺了!」

薛恩才說得很是輕描淡寫,只是,事情真像他說的那樣嗎?

說實話,薛斐並不相信。

那碗水就是證據。

薛恩才喜歡喝水,一個時辰平均要喝幾大碗,這一點很多人都知道。薛恩才的隨從似乎知道薛恩才會一個人走出來,所以,他們事先便準備好了一碗水,正常情況下,薛恩才應該是被人挾持著走了出來,根本沒有必要為他準備水。

所以說,很多時候是細節決定成敗。

寒暄了幾句,薛恩才和薛大新就在薛恩才的隨從們簇擁下離開了,薛斐則走進了後院,迎面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未曾散開的血腥味,蓋過了院內隨風飄蕩的淡淡的桂花香氣。

徐世績比薛斐先進去,這會兒正做著仵作的工作。

四具尸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屋子里,有三具尸體皆是一刀致命,另外一具尸體沒有刀傷,只是,腦袋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搭在脖頸上,看樣子,是被人猛地抱住腦袋扭斷了脖頸,死得極其快速。

他腰間的掛著一個空著的刀鞘,薛恩才手里的橫刀應該便是從他手里搶奪來的。

另外三具尸體的致命傷大致相同,皆是脖頸中刀,只是,倒下的姿勢不同,第一個人正在做抽刀的動作,第二個人剛剛把刀從刀鞘里抽出來,第三個人則面朝門倒下,看樣子是在逃跑的時候中了刀。

榻上,擺放著一根卷著的麻繩,這似乎證明了薛恩才的話。

薛斐撿起那根麻繩,仔細瞧著麻繩上的痕跡,半晌,冷笑一聲,將麻繩丟下。

徐世績站在外面的檐廊下,最後一具尸體躺在那里,後背有一道刀傷,傷口深入內髒,然後,透胸而出,在他身下的檐廊上有著很大一灘干涸了的烏黑血跡。他的上半身在檐廊上,下半身則擺放在屋內,應該是剛剛跑到門口便被薛恩才從後面跟上,從背後給了他一刀。

「好快的刀!」

徐世績抬起頭,朝薛斐笑了笑︰「大郎,你這個恩才叔不簡單啊,深藏不露啊,誰也不曉得他竟然也是一個高手,我們算是遇見對手啦……」

薛斐同樣笑了笑,攤了攤手。

「對手不簡單,這樣才有意思啊!」

說罷,他走出屋子,來到檐廊上,伸了個懶腰,抬頭望天,頭頂的那片烏雲壓得更低了,仿佛一伸手便能模著雲層。

「要下雨了!」

一旁的徐世績輕嘆了一聲。

「是啊!要下雨了!」

薛斐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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