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便到了十月底，這幾日，天公作美，一直都是晴天，沒有下雪，也不曾下雨，偶爾，抬頭還能瞧見太陽像個黃色的橘子掛在陰冷的空中。瓦崗山中，除了某些大山的山巔上還留著一抹白線之外，就算在那些背陽的地方，也不曾殘留一絲雪花。
道路仍然泥濘。
說是道路，實際上只是獵人和采藥客在茂密的叢林中開闢出來的臨時小徑，到了大雪封山的時候也就沒人行走，這小徑便會自動消失在茫茫大山之中，被灌木叢、被荊棘林、被野草等填塞。
十月底，這些小徑大抵還是存在的，只是，當鋪蓋在道路上的那些雪花融化為水之後，這些小徑也就變得泥濘無比，若是你不曾走慣山路，可以說是寸步難行。
薛斐和他的少年們算得上是一些老山民了，更加泥濘和崎嶇的小道也走過不少，然而，他們這次並非空手，而是全副武裝。他們身上披著的皮甲雖然輕便，不像鐵制的鎧甲那樣重達數十斤，然而，每個人背上都背著一個背簍，里面裝著糧食、鐵器、帳篷等輜重，那些重量加上去也就可觀了，大抵有五六十斤吧？故而，他們一行數十人速度奇慢，一百來里的山路，足足走了兩三天方才距離目的地不遠了。
目的地乃是黑虎山。
山賊頭領黑胡子的黑虎寨便坐落在黑虎山。
黑虎山仍然屬于瓦崗山這片山嶺，位于薛家寨的西北面，因山頂有著一塊黑色的虎形巨石而得名。黑虎山和大部分連綿的山嶺不同，它像是平地聳立而起的一般，不曾和其他山脈相連，地形可謂極其險要，要想上山，只有南面的一條路。賊子們在路上修建了好幾個關卡和堡壘，若是從山下往上攻打山寨，須得強行拔下這些關卡和堡壘，這一路，不曉得要用多少人命去填。
山頂有著一股清泉，泉水從山的北麓傾灑而下，形成了一條銀色的瀑布。
自身有著水源，若是有著足夠的糧食，如此，黑虎寨里的山賊們也就不怕有人在山下扎營長期圍攻。畢竟，要想攻打這樣險要的山頭，長期圍困使其缺水斷糧方是最佳計劃。不過，這樣的計劃這個時候多半也行不通，此時，雖然天氣良好，然而，進入十一月，大雪一旦從天而降，它不會像前幾日那場雪那樣善罷甘休了，就算連續下十來天也不過是家常便飯。那時候，山下面那些打算長期圍困的敵人恐怕只有撤兵一途可走了。
這些情況薛斐都了解，然而，他仍然決定率人前去攻打黑虎寨。
這幾日，有不少人勸過他，說是黑虎山易守難攻，帶著的人若是不多，不僅不能剿滅山賊，甚至有可能反被山賊剿滅，帶去的人若是很多，若是強攻不下，改為圍困，時間一長，大雪封山，補給根本供應不上。
何況，因為邱飛叛亂的事情，護衛隊人心不穩，要讓他們前去攻打山賊，士氣自然異常低迷，很難派上用場。那麼，抽取其他那些寨子的青壯呢？那些人獲知清水寨被山賊洗劫之後，雖然已經答應抽出青壯來組成護村隊接受薛斐派出的人指揮訓練，然而，這些人並不曾訓練過，又擔心出外攻打黑虎寨的時候自家村落會被其他山賊洗劫，想要指望他們同樣指望不上。
所以，很多人勸說薛斐花一個冬天的時間來訓練各個村寨的青壯，待明年春暖花開之際再出兵剿匪也不遲。
或許，這樣的做法比較穩妥，然而，薛斐卻沒有采納。
瓦崗山里的山賊以前一直和山民們井水不犯河水，他們劫掠的對象乃是山外的那些村落和塢堡，若是能攻下一個豪族的莊子，其收獲比攻打十個山里的流民寨子都要強，何況，就算無法攻下那些戒備森嚴的塢堡，他們還可以去官道上劫掠商隊，或是組隊前往汴水，搶奪水上的商隊，怎麼也比劫掠山里的那些苦哈哈強。
黑胡子屠青水村，為的自然不是財貨，那麼，他為的是什麼呢？
薛斐曾經站在黑胡子的角度去思考，若是背後沒有人指使的話，那黑胡子這樣行事多半是為了人口。要知道，瓦崗十八寨加起來有一萬多人，青壯也有一兩千，若是將這些人口納入旗下為賊，要想攻下山外那些豪族的塢堡也就不在話下了。如此，裹挾的人口便會越來越多，甚至可以去攻打衛南，打下衛南之後更有機會去攻打東郡的郡城滑台。日後，機會好的話，也能割據一方，稱王稱霸。像河北的張金稱、襄陽的朱粲這些家伙不都是從山賊起家的麼？
薛斐詢問過好幾個從黑虎寨偷溜下山的寨民，如今的黑虎寨，只有四五百人，真正拼殺得力的悍匪不過一百來人。
薛斐知道，屠清水村只是一個試探，若是薛斐不馬上組織人手反擊，而是像其他人所說的那樣龜縮，那時候，撲上來的就不僅僅是黑胡子一伙了。要知道，瓦崗山中，像黑虎寨這般實力，甚至比黑虎寨實力要強的還有好幾個，這些山賊平時經常為了財貨權位自相殘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然而，他們要是在某個強有力的人士或者強有力的勢力組合起來，尿到一壺去，那時候，薛家寨的麻煩就大了。
相比黑胡子的野望，薛斐更怕像滎陽鄭這樣的敵對勢力站在那些山賊的背後，雖然，像滎陽鄭這樣的千年豪族放段和山賊勾結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世家子弟不見得就比山賊頭子的心地好多少……
所以，雖然準備的時間不夠，薛斐仍然帶著手底下的一百多個少年往黑虎山的方向來了。
他必須做出反擊。
這次行動，徐世績不曾跟在薛斐身旁。
薛斐不顧他的反對，讓他帶著他的人留在了薛家寨，他害怕其他山賊會趁這個機會去襲擊自己的老巢，要知道，這時候山里面不曉得有多少雙眼楮正盯著他。當然，事發之後，他也派出了大量斥候遍布山中，不僅盯著黑虎山上的黑胡子，同樣盯著于黑胡子齊名的一陣風、閻羅王等悍匪的行蹤。
暫時來說，這些山賊尚沒有行動。
不過，如今薛斐已經遠離了薛家寨率隊來到了黑虎山下，就算那些悍匪有所異動。他也要過一段時間方能獲得訊息，那時候再有所應對也就來不及了。所以，他讓那些眼線直接向徐世績匯報消息，他相信徐世績能夠不負自己所托守好薛家寨，即便只有十六歲，徐世績仍然是徐世績。
至于薛恩才這個人，他雖然還沒有看透，不過，薛斐相信他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有所異動。要知道，他姓薛，不像邱飛那樣是外姓人，他可能為了權力會對薛斐不利，他卻不會對薛氏一族不利。在這個時代，一個人的根基便是宗族，絕大多數人會就算會背叛國家也不會背叛宗族，家國天下，家永遠在國的前面……
一個連自家宗族也要背叛的人不可能會獲得其他人的重用，這是常理。
薛斐相信，像薛恩才這樣聰明的人不會做那樣的蠢事，要知道，就算那些山賊的背後有人，那個人也不可能完全限制山賊們的行為，要是讓山賊們攻破了薛家寨，那將是薛氏一族的災難。
當然，屠清水村最好黑胡子的個人行為，他不曾和其他山賊有所勾結，也不曾有其他勢力在背後指使……
事情最好是這樣，以上種種乃是薛斐過慮了。
希望如是！
那便是黑虎山？
薛斐撩開擋在眼前的樹枝，向北面望去，在一片連綿的山嶺中間，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它不曾和其他山峰相連。距離它最近的一座山峰與它幾乎一般高，兩個山頭遙遙相望，彼此之間相距大概有十來丈，將兩峰隔開的乃是一道深不可測的溝谷。瀑布從黑虎山的峰頂墜落下來，隔得這般遠，薛斐仍然听到了一陣轟隆聲，像是夏夜的奔雷……
薛斐站立的地方乃是一個低矮的山坡，坡頂樹木蔥蘢，沿著山坡往下，樹木則越來越少，待到山下，盡是齊人高的蘆草，蘆草沿著起伏的坡地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黑虎山的山腳下，寒風中，蘆草不時搖曳著穗子，泛起一層層白花花的浪花。
事先安排在黑虎山的眼線便暫居在此，從這里望去，能夠清晰地望見黑虎山的南麓，畢竟，整座黑虎山只有南面的那條山路，那些山賊要想下山只能經由那里，這里乃是最佳的觀察場所。
同樣，站在黑虎山的峰頂也可以清晰地瞧見這邊。
若是只有一兩個人，小心一些自然能躲過來自黑虎山的目光，但是，人一多就不成了，就算有蔥蘢的樹木遮擋，就算再是小心也是不成，這會兒，山上的那些悍匪多半已經發現自己等人的吧？
不過，薛斐沒有想過要避開山賊們的視線，畢竟，要想堵到山賊的門口扎營，將那些家伙堵在山上，就必須經過山坡下那片蘆草叢，怎麼也不可能瞞過那些家伙，因此，根本無需藏頭露尾。
從留守在此的眼線那里得知山賊們不曾大量下山之後，薛斐揮了揮手，一行人便向山坡下行去，在蘆草叢中忽隱忽現，往黑虎山行去。
行進間，隱隱听見黑虎山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