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絮一般的雲朵貼著連綿的山嶺四處飄著，它們是灰白色的，沒有雲朵的那一塊仍然是灰白色的，因此，整個天空是灰白色的。
奇怪的是，沒有風。
一直以來在山間肆虐的風消失了。
兩側的山嶺，樹梢枝葉不曾有絲毫搖動，往日常常听見的林濤聲依然消失無蹤，土台上豎立著的旌旗，那旗幟有氣無力地低著腦袋趴伏在旗桿上。
徐世績的面色就像頭頂的那片天空，是陰沉的。
他右手握著一只小旗，手臂半舉，旗幟指向了右方，這個號令非常簡單易記，是讓土台下列陣的那群人向他們的左側轉去，然而，即便是這樣一個簡單的號令，下面的隊列仍然狀況百出。
有的向右轉去、有的向後轉去、也有些人向正確的方向轉了過去、還有些人則紋絲不動，雙手環抱在胸，冷笑著望著土台上的徐世績，那眼神就像是在看耍猴戲一般，還有些人則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團，七嘴八舌地交談著，完全當徐世績不存在。
當初，關于誰率軍前去攻打黑虎山、誰負責留守薛家寨這件事，他和薛斐商量了許久，最終才決定由他留守，讓薛斐出擊。
按照常理，應該由他領兵出陣，讓薛斐留守薛家寨。
薛斐身為薛家寨的當家，本該坐鎮本寨，花費一些時間來整合勢力，畢竟，他有著大義的名分，做那樣的事情乃是理所當然。如今，讓外來人徐世績當家作主，自然有許多人不服氣，有很多事情他也不方便去做，從某種程度來說，這是一個失敗的決定。
實際上，他們並不是沒有想到這點，之所以還這樣做，自然另有原因。
當初，邱飛被毒殺，證明寨子里還隱藏著一個幕後黑手。然而，經過多方偵察和查探，仍然沒有任何頭緒。在薛斐看來，這幕後黑手已經潛伏了起來，若是沒有特別好的機會，那廝多半不會跳出來興風作浪了。因此，若要將其揪出來，必須先給對方一個表演的舞台。
如今，薛斐領兵在外，由不怎麼熟悉寨務的徐世績暫代當家，那幕後黑手若是想要有什麼動作，此時，正是最佳時機。為此，薛斐和徐世績事先安排了許多眼線，牢牢地監視著那些嫌疑人，希望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不過，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發現。
隨後，外圍的斥候傳來了山賊集結的消息，這證明了當初薛斐和徐世績關于瓦崗山中的山賊可能已經形成了聯盟的判斷，證明了山賊屠了清水村並非單一事件，而是一個圈套，一個調虎離山的圈套。
薛斐的直系武裝力量自然是那些由他親自訓練對他忠心不二的少年們。
接近三百人的樣子，其中一百多人由薛斐率領前往攻打黑虎山，留下了一百多人交由徐世績統率，協助他守衛薛家寨，除此之外，徐世績麾下還有七八十名徐家部曲，也就是說，他統率著兩百來人的武力部隊。
少年們的戰斗方式來源于薛斐，和徐家部曲的戰斗方式迥然不同，要想在短時期內形成默契，非常困難。對徐世績來說，還有一個困難的地方在于，薛家寨雖然易于防守，卻非黑虎山那樣的天，只是憑借這兩百來人的武力部隊很難守住。要知道，瓦崗山中的山賊若是聯合起來，起碼有兩三千人，其中，有戰斗力的骨干力量不下千人。何況，薛家寨還有內憂，那廝若要跳出來搞事，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因此，徐世績不得不同意寨子里那些元老們的意見，重建護衛隊。
不僅僅是重建而已，徐世績還擴大了招收範圍，凡是健康的青壯都被招收入隊，那些人的態度，即便談不上欣然、也說不上踴躍，不過，卻也沒有一個人對此說不。畢竟，沒人想看見自己的家園變成清水村那樣。
短時間內，徐世績便多了三四百名手下。
便是如今在土台下進行隊列訓練的這些家伙。
北地，經過了數百年戰亂，一直不久前隋文帝統一全國為止，老百姓方才過了一些安穩的日子，和戰亂相比，和平的日子實在是太短暫了。所以，北地的老百姓依然保留著彪悍的民風，大河南北，武風極盛，一般的青壯，多少都會幾手拳腳、舞得幾路槍棒，不如此很難自保。並且，北方漢子一個個血性十足，時常一言不合就拔刀而起，絕非後世的薛斐所時常見到的那類順民。
因此，這些新人具有一定的戰斗力。
然而，在徐世績看來，這些家伙仍然是烏合之眾。
他們似乎並不明白令行禁止的道理，或許，他們明白，只不過，他們不願意听從號令罷了！
是的，不管是以前邱飛的舊部，還是後來加入的青壯，他們對十六歲的薛斐都不怎麼服氣，對年齡相同的徐世績，他們就更加不服氣了，要想他們听從這個毛頭小子的號令，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
徐世績緩緩將小旗放下，他扭頭瞧了一側的副手白秀一眼。
白秀雙手貼在身側，目無表情地瞧著下方嘈雜的人群，似乎並未留意到徐世績的目光，他的眉頭微微皺著，像是在思索什麼。
徐世績知道，若是讓自己這個副手代替自己發號施令，下方的那些家伙決計會給他一個面子，就算因為訓練不夠的緣故，陣型的轉換多半還是會有錯漏，但是，絕不會像現在這樣……這些家伙，分明是給自己下馬威啊！
在這個時候退縮了，以後……
區區幾百人，要是連這些家伙都治不住，何談以後？
什麼萬人敵？什麼大將軍？
那些夢想也就一錢不值。
自己呢？不過是其他人茶余飯後的笑談罷了！
不！
徐世績在心間低吼了一聲，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接受失敗，不能就這樣狼狽而逃，也不能向白秀求救，他必須憑借自己的力量解決這個問題，讓那些家伙接受自己的統率……
只是，該怎麼做呢？
徐世績丟下手中的小旗，大踏步向前，來到了土台的邊緣。
目光緩緩從台下眾人頭上掠過，有些人用帶有敵意的眼神和他對視，有的沉默了下來，有的仍然在和身邊的同伴交頭接耳，有人在哈哈大笑、有人在做鬼臉……徐世績走到土台的左側，從一個少年手里拿過一個鼓槌，他來到一旁駕著的大鼓前，揮動鼓槌，用力敲打著大鼓。
「咚咚咚……」
沉悶的鼓聲緩緩響起，蒼涼的鼓聲沖上灰色的雲層、沖上灰色的天空，在山谷上方飄蕩著，從遠處隱隱傳來一陣回聲，和這鼓聲匯聚在一起，顯得甚是蒼涼。徐世績的動作越來越快，鼓聲越來越急，到得後來，便如疾風驟雨一般，這時，從鼓聲中傳達出來的就不是蒼涼的感覺了，人們只會在鼓聲中感受到憤怒、體會到強大的力量。
台下的人們安靜了下來。
鼓聲到了最為激烈的時候，戛然而止。
徐世績扔掉鼓槌，隨後，大踏步來到土台前，站在眾人的面前，他高聲喊道。
「我知道你們對我不滿，不服氣我當隊長……可是，那又怎樣！」不等下面的人答話，徐世績繼續說道︰「現在，我就給你們一個機會，無論比拼拳腳、還是比拼刀劍、以及槍棒、以及射術……無論你們中間的哪一個，只要能夠勝過我，我便拱手讓出隊長這個位置，讓他來擔當！」
徐世績此言一出，下方更加安靜了，這時候，恐怕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听見。然而，下方很快就嘈雜起來，人們七嘴八舌地交談著，表情各異，卻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難以置信。
「你說的可是真的？」
人群中，有人大聲問道。
「千真萬確，當家的若是問起，自有我來擔當！」
徐世績斬釘截鐵地應道。
「好！徐公子，就讓梁某來領教你的拳腳功夫……」
話音落下，一個人從隊列後方行了過來，前面的人紛紛閃避，讓出了一條通道，為其鼓掌助威之人不在少數。
「梁大膽，好樣的！」
「梁大膽，給兄弟們爭口氣哈，別丟臉……」
「梁大膽，拿出你在少林寺學到的本事來，好生教訓這個小白臉……」
「梁隊長，先喊你一聲梁隊長，以後多照顧一下哥們……」
……
人群中，一片嘈雜，人人都在給梁大膽加油，至于徐世績，也不是沒人給他加油。白秀走到月兌下皮甲和外衫、只穿著短衣的徐世績身前，非常誠懇地說道。
「徐公子，小心為上，這梁大膽曾經在嵩山少林寺學藝，學了一身好武功，尤其擅長拳腳功夫，當初，薛當家……嗯，我說的是已故的薛當家，也就是你師父曾經和他切磋過，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其制服！」
「徐某省得了，多謝白兄提醒！」
徐世績笑著點了點頭，隨後，轉過身走向土台中央，那里，外號梁大膽的梁前此刻正雙手抱拳朝著台下的觀眾笑著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