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旦黑下來，山里的氣溫起碼比白天要下降好幾度，在雪花仍然持續飄著的情況下，氣溫下降的幅度更是驚人，有溫度計來測試的話，十來度決計不是問題。
潘茂新沒有溫度計，但是，他的身體能夠告訴他，這是一個該死的壞天氣，他的好運氣終于用光了。
徐世績率軍出寨之後，寨子里的氣氛也就變得突然緊張起來，為了防止敵人突襲，潘茂新帶著一些人離開了薛家寨，在寨子方圓三四十里左右的範圍搜尋，若是發現敵人的行蹤就會立刻發出警報，所謂警報，白天是狼煙，晚上則是烽火。
不能生火做飯，因為生火就有產生炊煙，那煙的顏色或許和用干的狼糞點燃而產生的狼煙有些不同，但是，你不能指望每個人都能分辨出來，為此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也就不好了。因此，他們只能食用隨身攜帶的干糧。天氣是這種情況，那些干糧能夠保存好幾天，不過，吃進嘴里，那滋味就別提有多讓人郁悶了！
前幾天，氣溫雖然不高，卻也算湊合，即便是在夜里，只要裹著好幾層獸皮，蜷縮在某個樹洞里邊能挨過去。
今天卻不成。
夜幕中，雪花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好像沒有什麼威力的樣子，比不得伴隨著雷鳴閃電的暴風雨，然而，暴風雨雖然瞬間就能將人淋濕，卻無法讓人感覺活在地獄之中。細細的雪粒像鹽巴一樣落在人身上，許久之後，方才能將外面的那層獸皮潤濕，又過了更長的一段時間，才能沁入人體。然而，一旦你被雪水所浸濕，那滋味，說是寒冷刺骨不帶絲毫的夸張，不管是怎樣堅強的漢子都無法做到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忍受。
至少，潘茂新做不到。
所以，他和兩個手下輪流負責看守，他守上半夜，此時，兩個手下正躺在山洞里呼呼大睡。那個山洞比較隱秘，洞口有許多藤蔓遮擋，通往里面的道路又有些彎曲，因此，在里面點燃篝火，即便是在洞口外也看不出異狀，在更遠的地方，更是不能。
潘茂新負責的是斷頭嶺方向，斷頭嶺和薛家寨相距二十來里。
前來薛家寨的道路大抵有三條，從斷頭嶺方向過來的這條山路乃是薛家寨出山的要道，平時，人們走得比較多，這條山道也就比較好走，最窄的地方也能同時讓一人一馬並行，寬的地方甚至可以通行大車。大隊人馬若是前來攻打薛家寨，走斷頭嶺這條路最容易。
發現敵人，潘茂新便會點燃堆放在嶺上的篝火，當火光沖天而起的時候，在薛家寨山頂的瞭望哨就能看得非常清楚。這時，他就會敲響警報，寨民們便會按照事先制定的計劃各歸其位。二十來里的山路，尤其是夜晚，即便是長期在山里廝混的山賊也需要一些時間才能走到，寨民們完全來得及有所準備。
可以說，薛家寨的安危有一大半都寄托在潘茂新和他的手上。
如果，山賊們決定走斷頭嶺這條路的話。
黑暗中，傳來了簌簌的聲響。
原本躲在樹洞里打盹的潘茂新立刻睜開了眼，他掙扎著將凍得有些僵硬的身體爬出了樹洞，無聲地吸了一口氣，揉了揉凍得有些通紅的鼻子，抽出腰間的橫刀，無聲無息地轉到了樹後，神情緊張地盯著前方。
雪地隱隱有些反光，並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黑。
「潘頭，是我！」
黑暗中，傳來了一個聲音，這聲音潘茂新非常熟悉，這聲音的主人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伙計薛蒙，三年前，他到薛家寨之後不久，薛蒙乃是他第一個認識的薛家人，那時起，他就是潘茂新的同伴，一直到現在都是。
「時辰到了？」
黑暗中，飄著雪，頭上又不見月亮，潘茂新也就不知道時辰，在他的感覺中，自己似乎並沒有在樹洞中待多久，這麼快就子時了？
「沒有，還沒有到子時！」
聲音落下，一個人影出現在樹前方的空地里，雖然，瞧不清那人的臉，不過，通過聲音和身形，潘茂新確定那是薛蒙。
「時間還早，你值下半夜，應該很難熬，我說，老薛，你還是回去睡一下吧？這鬼天氣，冷得讓人受不了，沒有必要出來受罪……」
潘茂新一邊說著，一邊從樹後繞了出來。
「呵呵！」
薛蒙笑了笑。
「潘頭，你一個人在外面挨凍受餓，兄弟我在洞里面烤火取暖，心里過不去啊！反正也睡不著，就出來陪你說說話，兩個人在一塊說說話，時間也就過得快一點……一會，輪到二毛來值下半夜，我也會陪陪他……」
潘茂新走到薛蒙身側，拍了拍薛蒙的肩膀。
「老薛，說過你幾次了，沒有必要這樣濫好人，你這是何必呢？」說罷，他抬頭望了望天，輕聲說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約莫快到亥時了吧？」
薛蒙應道。
「亥時？」
潘茂新微微皺了皺眉頭，不過，在黑暗中，薛蒙瞧不見，這會兒，他向前走了好幾步，正低頭望著下方的山道，頭也沒回地說道。
「潘頭，你听，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能有什麼聲音？這麼冷的天氣，那些賊子怎麼敢漏夜行軍？我說，老薛，你還是回洞里去眯一會，不然，下半夜很難熬的……老潘我當年隨大軍征討高句麗，遼東的天氣可比瓦崗山要厲害多了，當年兵敗，某家可是在冰天雪地里熬過了三天三夜方才逃了出來，那時老潘我都能熬過來，眼下這狀況，不值一提……」
「噓！」
潘茂新在後面侃侃而談，在他身前的薛蒙卻打斷了他的話，他非常激動地說道。
「潘頭，真的有狀況，你听？」
黑暗中，從下方傳來了一些聲音，似人聲，像車聲，總之，不像風吹山林的聲音，也不是雪花簌簌而降的聲音……
潘茂新緊閉嘴唇，牙關緊咬，他的面色變得有些難看，薛蒙背對著他，自然瞧不見，不過，就算轉過來，如此黑暗的情況下，他同樣瞧不清楚。
「我們撞大運了，那些賊子真的蠢得在黑暗中行軍，等他們感到薛家寨時，肯定是又冷又餓，到時候，我們只要派出小股部隊出寨騷擾，就能讓他們無法安營扎寨，這樣的天氣，露宿野外，第二天，那些家伙能夠站起來的恐怕都不多，更不要說出來作戰了……」
薛蒙非常興奮地說道。
「是啊！」
潘茂新應了一聲，走上前去，來到了薛蒙身後。
這時，半山腰，突然出現了一點火光，火光搖曳著緩緩向這邊飄來，時而隱沒在黑暗中，時而漂浮出來，像是奮力掙扎的風中之燭。沒過一會，在它身後，又多了一點火光，同樣，命不長久一般脆弱地搖曳著。然而，很快，一點、一點的火光相繼出現，它們連在一起，像是一條游走的火龍。
薛蒙屏息靜氣地盯著下方的山道，他的聲音變得更加顫抖了。
「潘頭，我在這里守著，你到嶺上去點燃篝火！」
敵人雖然明火執仗而行，然而，因為大山的阻隔，薛家寨那邊根本瞧不見。從這里到薛家寨，一路上都是連綿的青山，即便山賊們大搖大擺地打著火把行軍，若是沒有人在外面瞭望，恐怕要等那些家伙來到寨門前才能發現。不過，既然潘茂新和薛蒙在這里，敵人的奇襲也就是個笑話了！
這時，潘茂新說了一句話。
聲音有些低沉，薛蒙也就沒有听到他在說什麼，他回過頭，有些納悶地問道︰「老潘，你說什麼？」
回頭之際，他听到的並非潘茂新的聲音，而是一股凌厲的風聲，有什麼尖銳的東西以無比的高速劃空而來的呼嘯聲……
刀聲？
一個念頭在薛蒙腦海里浮現。
哪兒來的刀聲？
帶著這個疑問，薛蒙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中，那種黑暗並非夜色中彌漫的黑暗，而是那種真正的黑暗，比全世界的夜色凝聚在一起還要更加黑暗的黑暗。
很快，薛蒙就失去了知覺。
潘茂新一刀將薛蒙砍翻在地，他站在薛蒙的尸身前久久沒有移動，就這樣低著頭，有些失魂落魄地瞧著躺在地上的薛蒙的尸身，雖然，他並不能瞧見薛蒙臉上的表情，但是，他能夠猜想得到，無非是恐懼、驚異、難以置信……
「兄弟，對不起了！誰叫你擋了我家老爺的路……可以的話，下輩子我們再做兄弟，到時候，你再把我欠你的這一刀還給我……」
說罷，潘茂新將手中的橫刀插在地上，然後，就這樣不顧而去，那刀沾上了兄弟的血，乃是不祥之物，他自然不會再用它，不然，一看到它就會想起今晚的事情，那是一種煎熬。
山洞里還有一個家伙，雖然，覺得那家伙多半在睡覺，不過，大意不得，要是那人發現半山腰上的那伙人，點燃了嶺上的篝火，那就不妙了。
為山九仞，斷不能功虧一簣……
他必須去解決那人，不然，遲則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