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恩才沒等多久,幾個人打著火把從前方走了過來,搖曳的火光將黑暗驅散開去,雪花在紅色的光中飛舞,像是一只只流螢,在光焰的邊緣反復流轉。
走在前頭那人正是白秀。
瞧見白秀,薛恩才從黑暗的屋檐下走了出來,他的手雖然離開了挎在腰間的橫刀刀柄,卻不曾遠離,而是放在方便拔刀的位置,垂在了大腿外側。
「東家!」
遠遠地,白秀叫了一聲,隨後,像以前那樣非常恭敬地朝薛恩才躬身行禮。
「白三郎,無須如此,你如今好歹也是護衛隊的隊長,地位和以前不一樣了,用不著如此畢恭畢敬,叫我一聲薛管事便是了!」
薛恩才笑著說道。
「東家,此言差矣,在下能有今天全靠東家幫忙,三年前,若非東家收留,白某早就尸骨無存了,點滴之恩,尚且涌泉相報,何況救命的大恩大德……不管在下日後如何,皆是東家門下一走狗!」
白秀表情非常誠懇地說道。
「言重了!」
薛恩才笑著擺了擺手。
「對了,東家這麼晚還來前寨,可是有什麼吩咐?」
听了白秀這一說,薛恩才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不是三郎你叫人讓薛某來此麼?說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發生、和來襲的山賊有關……」
火光中,一絲訝異從白秀臉上掠過。
「東家,在下不曾叫人請東家來此啊!就算要請東家來此,也該在下親自前去,斷不會隨便叫個人前去傳話……何況,前寨風平浪靜,並沒有什麼要事發生,說到山賊,更是影子都沒有見到一個!」
「這麼說來,是有人假傳信息了!」
海夫子在一旁搭話說道。
「怎麼會有人做這樣的事情?」
白秀的眉頭皺成了川字型,他的臉色非常難看,那張英俊的面孔此刻扭曲得可怕,火光閃耀,有那麼一瞬間,猙獰得像是惡鬼。
「白三郎,先讓我們進屋歇息一下,到時候,再作計較……」
海夫子的聲音響起,白秀回過神來,那一剎那,陽光一般燦爛的微笑出現在他臉上。
「先生說得是,在下怠慢了,東家,這邊請!」
說罷,白秀往一側退了半步,讓薛恩才先行一步,他才和海夫子並排而行,稍稍落後一個身位的樣子,那幾個護衛則跟在他們身後。
寨門後有一間宅院,院子原本的主人已經遷徙到了山上,現在,已經成了護衛隊的臨時指揮所,白秀暫時住在這里。
沒走幾步路,繞過街角,一行人便來到了院門前。
門前的屋檐下,掛著兩個火把,有兩個身披皮甲的壯漢站在門前,瞧見薛恩才等人走來,那兩人轉過身,將院門打開,等眾人進去之後,這才把院門緊閉,院門咿呀的開閉聲,打破了夜的寧靜,在黑暗中遠遠地傳了開去。
前院,燈火通明,兩側的廂房不時有人影晃動。
「這些人是做什麼的?」
薛恩才停下腳步,指了指兩側的廂房。
白秀非常恭敬地點頭說道︰「東家,我們雖然不曉得那些山賊何時來襲,但是,也沒有必要讓每個人都不得休息,不然,等山賊真的來襲時,一個個都筋疲力盡了……因此,我將兄弟們分為兩批,輪流歇息,現在,有些兄弟在寨牆上看守巡邏,另一些兄弟則在後方歇息。至于,院子里的這些人,乃是選出來的精銳,山賊若是攻打寨子,哪兒出現問題他們便會出現在哪兒!」
「哦!」
薛恩才點了點頭。
「東家,我這樣的安排可妥當?」
白秀小心翼翼地問道。
「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讓你負責前寨的防務,也就將權力下放了你,你這樣的安排並無差錯,不過,凡事還是小心為上!」
「諾!」
白秀應了一聲,用力點了點頭。
隨後,白秀就把薛恩才和海夫子帶到了中庭的一間屋內落座,薛恩才的兩個護衛則坐在門前的檐廊上。
落座後,白秀告了聲罪,離開了一陣,不過,他很快就端著一只托盤回來了。盤里放著兩只茶盞,茶盞里盛滿了茶水,熱氣騰騰升起,散發出陣陣茶香。
「前段時間,有幾個兄弟出山辦事,帶回了幾個茶團,說是淮西產的名茶,叫什麼露茶,他們給了我一個。東家和海夫子都喜歡喝茶湯,在下原想親自送到東家府上,可惜,事務繁忙,忙起來就忘了這事。听小的們說東家來了,在下就叫人把這茶煮了,煮茶那廝以前是個制茶師傅,也懂得煮茶,卻不知道合不合東家的口味?」
白秀將茶盞放在薛恩才和海夫子身前的案幾上,輕聲說道。
「無妨,三郎,你有這個心就行了!」
話音落下,薛恩才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隨後,他放下茶盞,微微蹙著眉頭,像是在回味什麼。在他身旁,海夫子輕抿了一口茶水之後,停頓片刻,再喝了一大口。
「好茶!」
海夫子放下茶盞,滿意地點了點頭。
薛恩才再次端起茶盞,喝了一大口,隨後,他瞧了海夫子一眼︰「先生,這茶的香味似乎和真正的露茶有些不同?」
「嗯。」
海夫子點了點頭。
「東家說得是,這茶味似乎苦了一些,不過,應該是煮茶的師父沒有掌握到火候,火稍微猛了一些,可惜了!」
「是有些可惜,不過,能達到這種程度已經不錯了,真正的煮茶高手可遇不可求,只有那些世家大族方才有資格和財力去養著……」說罷,薛恩才擺擺手,示意白秀無須多說什麼,他將話題轉到了正事上。
「三郎,你認為會是誰在暗中使壞?」
「這個?」
白秀遲疑了一下。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但說無妨!」
話音落下,薛恩才端起茶盞又喝了一口。
「我想,這事應該是那邊的人做的……只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這樣做有什麼目的?在下卻想不通,無論如何,總會有個理由,總得有個目的,總不會是想和我們開個玩笑……」
白秀沉吟片刻,然後說道。
「是啊!老夫也認為是那邊的人做的,只是,老夫也想不通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把我們叫到一起來,想要一網打盡?」說到這里,海夫子笑著搖了搖頭。「不可能,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外敵當前,還要內訌,豈不是找死?」
「那人沒有必要這樣做,何況,他又不在寨子里,他的得力助手徐世績也帶著人離開了,只留下黃鑫一人,不過是乳臭未干的小兒,能做得了什麼?現在,他手底下也就五十來人,守衛後山已經夠嗆了,不可能還要在這時候搞事,在我看來,或許是另有其人……有沒有這樣一個可能呢?那家伙是山賊安排在寨子里的內線,想要借機鬧事?」
薛恩才皺著眉頭說道。
海夫子搖了搖頭。
「東家,多慮了,那些山賊應該不會有這麼大的能耐,何況,就算是要調虎離山,也該是將白三郎從寨門這個緊要地方調離,沒有必要將東家從自己家調到前寨來……說不通,說不通啊!」
說罷,海夫子又搖了搖頭。
「白三郎,你的意思呢?」
薛恩才轉頭望著白秀,出聲問道。
白秀有些神思恍惚,不曉得在想些什麼,听了薛恩才的問話,他忙不迭地出聲應道︰「東家,此時,在下也是沒有頭緒,完全不明白那廝為什麼要這樣做,會不會是傳錯話了?或者府上的下人听錯了?」
「傳錯話?听錯了?沒這個可能!「
海夫子斷然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聲,像是風吹松濤的聲音,又像是海浪從岩壁上呼嘯撲過一般,那聲音中蘊藏著一股不祥的味道。
「出什麼事了?」
薛恩才厲聲喝道。
「東家,小的這就去……」
外面,傳來了護衛的聲音,不過,他並未將話說完,去字剛剛出口,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聲慘叫,那慘叫聲來得是那樣的急促,嚇了薛恩才一大跳,他猛地抽出橫刀,騰地站起身來,大聲喝道。
「白秀,快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
就在薛恩才說話之際,又一聲慘叫在門外響起,不過,在這慘叫聲之前,他分明听到了刀從空中掠過的聲音、以及刀鋒砍進肌肉和骨骼時發出的沉悶的聲響。
山賊來了?
這是薛恩才腦海里浮現的第一個念頭。
像是和他的想法相呼應一般,從遠處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呼喊聲,敵襲!
「快!白三郎,快隨我去殺敵!」
說罷,薛恩才便要向外行去,然而,沒走兩步,他便覺得眼前發黑,突然間,一陣頭暈腦脹,雙腿發軟,他顫抖著,努力維持著身體的平衡,這才沒有一頭栽倒在地,不過,卻也無法站立,而是緩緩地坐在了榻上。
怎麼回事?
「東家……」
耳邊傳來一聲申吟,薛恩才回過頭去,發現海夫子癱軟在地,口吐白沫,正苦笑著望著他。那一刻,薛恩才終于明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遠處,傳來了山崩海嘯一般的呼喊聲。
「打進薛家寨,雞犬不留……」
薛恩才扭過頭,目光朝白秀所在的方向掃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