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目無表情地端坐在薛恩才身前，迎著薛恩才憤怒的視線，臉上的表情不見半點變化，眼神亦是如此，像是被激流跨越的岩石巍然不動。在薛恩才的感覺中，貌似過了許久，白秀的眼珠子方才動彈了，他垂下眼神，低頭看著自己的衣衫，抬手撢去衣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隨後，緩緩起身。
「為什麼？」
薛恩才的聲音有些嘶啞，他癱坐在榻上，仰著頭，瞪著前方站立的白秀，一側的牆壁上掛著一只火把，火光搖曳著，將白秀的身影映照得極其龐大，那黑影就這樣籠罩在薛恩才身前，讓他一陣毛骨悚然。
「為什麼？」
白秀重復了薛恩才的說話，聲音淡淡的，貌似有些漫不經心，不過，薛恩才分明在其中听到了一絲反諷的味道。
「事到如今，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白秀淡淡一笑，他瞧了薛恩才一眼，目光掃到一側的海夫子，此刻，海夫子癱軟在地，發出了巨大的申吟聲，像是在拉扯風箱一般，每一下呼吸听起來都是那麼困難，讓旁人飽受折磨。
薛恩才其實也很痛苦，他只是在勉強支撐而已，盡量慢慢地吸氣，慢慢地呼氣。
白秀慢慢來到薛恩才身前。
薛恩才想要將手放在橫刀上，用力想要將刀從刀鞘中拔出來，然而，平時輕易就能拔出的橫刀這會兒就像是有千鈞之重。
「東家，你這是何苦呢？」
白秀沒有制止他，而是雙手環抱在胸，用一種看猴戲的目光瞧著他，眼神中，充滿了憐憫。
「你喝的露茶我在里面加了點料，放了一點特別的東西，味道也就有些變化了，有點苦，你和海夫子老家人也都感覺到了，可惜，也僅僅是感覺到了而已……兩位不愧是品茶專家，都認為是白某的煮茶師傅不夠火候，哈哈……」白秀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像是準備噬人的野獸︰「邱飛品嘗過這茶的滋味，那廝還算厲害，居然狂奔了一盞茶的功夫方才倒地身亡，像東家這樣慢慢忍受，卻不知道能活多久？」
「是你！」
薛恩才的目光變得更加憤怒了。
「就是你和邱飛一直在狼狽為奸？大兄之死你也有份！」
「當然！」
白秀傲然地點了點頭。
「就憑邱飛那個蠢貨，他能想出那些妙計來？我都勸他不要和薛家小兒爭一時長短，那時，我已經和一陣風這個蟊賊有所聯系了，等到山賊攻打寨子的時候，再來個里應外合，豈不是更為容易！」
「你！」
薛恩才伸出另一只手，指著白秀，手指微微顫抖。
另一邊，海夫子已經停止了呼吸，他的腦袋歪在一邊，嘴邊吐出大量白沫，眼看已經不成了。
「當然，每個人的想法不同，我的願望是殺盡山里的薛氏族人，對此，邱飛並不知曉，他倒是想以薛家寨為根基成就一番事業，想法不同，做法也就不同了……可惜，事實證明那家伙不過是眼高手低而已，完全不是薛氏小兒的對手……雖然，我不認為那家伙會出賣我，不過，為了防止超出我控制範圍的意外發生，也不得不請他喝了一碗斷腸茶！」
「我們薛家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為什麼想要殺盡薛氏族人？」
薛恩才面色蒼白地問道，腰間的橫刀緩緩出鞘，三寸有余。
「深仇大恨？」
白秀再次重復了薛恩才的問話，他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像是在緬懷著什麼過往。
「自然是有深仇大恨，要知道，在幾年前，我們腳下的這塊土地可不是姓薛，而是姓白，當初，你們薛家進入瓦崗，為了尋一個地方棲身，看中了我們白家的這塊土地，薛恩華那個假善人竟然污蔑我們白家為盜，借著比武的名義殺了我的父親，將我們白家驅逐出了這個地方，如此深仇大恨，我白秀豈能不報！」
「這麼說來，三年前，你是假意被我所救了？」
薛恩才將橫刀又拔出了兩寸，他長嘆了一聲，雙眼盡是悔意。
「當然！」
白秀冷笑了兩聲。
「為了報仇，我暗中觀察你們薛家的一舉一動已經很久了，曉得你是一個有野心、有能力的、有抱負的家伙，我千方百計投入你門下，就是想要慫恿你對付薛恩華……哪曉得你這廝雖然不滿薛恩華，卻不曾出手對付他，而是兢兢業業地協助他，害得我白費了時光……幸好，這時邱飛來了，那家伙同樣有野心，同樣對薛恩華不滿，他可不像你執著血緣關系，兄弟情義，根本沒有多做考慮便背叛了薛恩華，說起來，也算是個人物！可惜，運氣不好，被薛家小兒輕易就擊敗了，害得我不得不出手……」
說到這里，白秀搖了搖頭。
「您真以為你們白家是良善之輩？你真以為你那個父親乃是忠厚之人？你真以為我家大兄乃是污蔑你家為盜？」
薛恩才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白秀。
「當然如此！」
白秀憤怒地瞪著薛恩才，大聲咆哮。
「哈哈哈……」
薛恩才哈哈大笑起來。
「白三郎，你可知你父親乃是瓦崗山中最為厲害的獨行大盜，說是獨行大盜，其實不然，只是你們從來不和外人聯合，必須是姓白的人方能入伙，並且，你們出手狠毒，人家劫道是求財，爾父劫道則是雞犬不留，不僅商家，就連幫忙的伙計伴當也是一人不饒！」
「你放屁！」
白秀全身上下不停顫抖，激動異常。
「是不是謊話，你自己心知肚明！」
薛恩才有些不屑地瞧了白秀一眼。
「嘿嘿……」
白秀握緊雙拳，停止顫抖，他陰笑了幾聲，冷冷地說道。
「過去種種，究竟如何，關我屁事，我只曉得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薛恩華雖然死了，你們薛家卻仍然興旺發達，這一點，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今晚，我就和你們薛家做一個了解，那些山賊破寨之後並不會大舉殺戮，他們只會殺一種人，姓薛的人，這是我和他們的條件，他們必須遵守……」
話音落下，白秀得意地笑了笑，隨後，他往門的方向行了兩步，用一種陶醉的語氣對薛恩才說道︰「東家，你听，這樣的聲音多麼美妙啊！」
遠處，廝殺聲越來越近，就像是在門外響起一般。
「我不信，你不可能控制護衛隊里所有的隊員，那些人的家人都在寨子里，他們不可能听你吩咐放山賊進來……」
薛恩才面色蒼白，搖頭說道。
「當然！」
白秀瞄了薛恩才一眼。
「我不可能蠢到去控制整個護衛隊，我根本就沒有必要這樣做，我只要能夠控制十來個人便是了，這些人里面有的是我們白家的舊部，有的是這幾年拉攏的心月復，無論如何，他們都會唯我馬首是瞻，這些家伙都是無牽無掛的人，他們才不在乎寨子會變成怎樣？他們在乎的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榮華富貴……」
白秀笑了笑，壓低了聲音。
「說起來，我要多謝東家了，為了爭權奪利把我安排進了護衛隊，隨後，驅走了徐世績，將黃鑫小兒趕到了後山，讓我大權獨攬，不然，事情不會進行得如此順利……我只要將心月復親信安排在寨門處，等山賊們來到寨前打開寨門即可，剩下的事情便和我無關了，只要清洗了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雜草，這個地盤便會重新歸于我們白家了！」
「這麼說來，派人把我叫到這里來，是你的計劃？」
薛恩才的聲音有些急促。
「這個到不是！」
白秀猶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撒謊。
「白某也不曉得是哪個家伙吃飽了沒事干將東家喚來，最初，我還以為東家察覺了我的計劃，所以特地前來收權，一開始還真是嚇了我一大跳……後來，發現東家沒有這樣的意思，又是自動送上門，我想，也就不需要勞累那些好漢的手了，還是我親自送東家一程吧，算是報答東家這幾年來的情誼……」
「哈哈哈！」
薛恩才哈哈大笑起來。
「死到臨頭了，還有什麼可笑的！」
白秀皺著眉頭瞧著瘋狂大笑的薛恩才。
「我笑你同樣死到臨頭而不自知，要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白家小子，你就不想想那人為什麼要這樣做？不過是想看我們爭斗，然後，暗中出手罷了！」
「危言聳听！」
白秀冷哼了一聲。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人是誰？薛斐？徐世績？這兩人已經被我算計，遠在天邊，何況，就算他們還在薛家寨也是無濟于事，寨門現在已經被打開了，山賊們已經進寨了，他們有何本事力挽狂瀾？」
「是嗎？」
薛恩才依然冷笑不止。
「東家，你無須掙扎，還是乖乖地去死吧，算算時間，藥力也該到了，事到臨頭，坦然去死，也就無須忍得這般痛苦了！」
白秀用憐憫的目光瞧著薛恩才，搖了搖頭。
「狗賊，豈容你願！」
薛恩才突然暴喝一聲，猛地騰身而起，雙手持刀，用盡最後的力量向白秀當頭劈去。
白秀不躲不避，就這樣冷冷地看著薛恩才。
一枚白羽箭從他的肩上掠過，毒蛇一般竄進了薛恩才空門打開的前胸，薛恩才仍然將橫刀高舉，努力著向前挪動了幾步，方才頹然倒地。
一個老蒼頭從門外走了進來，老頭收起手上的獵弓。
「少爺，那些山賊已經進來了，我們應該離開了！」
白秀點了點頭。
他瞧了那老蒼頭一眼。
「方伯，薛恩才後面說的那些話……」「
「少爺，那些話你無須理會，不過是想擾你心神罷了，這狗賊，能做到的也只能是這個罷了！」
老蒼頭如是說道。
門外，廝殺聲已經近在咫尺，與之伴隨的乃是一陣陣驚慌失措的呼喊聲，到處都是沖天的火焰，即便是在門內也瞧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