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雪也停了。
雖然空中不再飄著雪花,氣溫卻不見有半點升高。遠處連綿的山嶺,近處荒蕪的田野全都鋪上了一層淺淺的積雪,入目處,一片素白。那些背陰處,某些山崖的下方,垂著一尺多長的冰凌子。河邊,一半浸在河水中的卵石,另一半則附著淺淺的一層冰渣,河水輕輕拍打著石頭,將那些冰渣撞得粉碎,可是,當河水安靜下來的時候,那些冰渣便會去而復返,再次依附在卵石上。
「真他媽的冷!」
閻羅王呼出一口白氣,他用力搓著雙手。
這會兒,他端坐在一塊青石上,石頭上墊著一張獸皮,饒是如此,他仍然覺得很是冰涼。有時候,他難免會懷疑自己的已經粘在了那塊大青石上,為此,他時不時就挪動一下,改變一下坐姿,就像菊花長著一個大痔瘡一般。
在他面前,燃著一堆篝火。
天已經大亮了,篝火上方升騰的火焰不再像夜晚那般顯眼,如今,顯眼的乃是篝火上方騰騰升起的青煙,在閻羅王頭頂的天空,像這樣的青煙有十多道在飄拂。
所謂奇襲,自然要求兵貴神速,因此,山賊們並沒有帶什麼輜重,像帳篷什麼的自然是沒有的,數百人,只能露宿曠野,聚在篝火前取暖。幸好,田野附近有一些灌木叢,因為入冬了的緣故,灌木叢中有著一些干柴,搜集起來勉強能夠支撐十幾堆篝火燃燒,不然,這些山賊今早能夠完好無損的恐怕沒有幾個。
即便如此,今早起來,還是有一些受傷的家伙被凍僵了,大約有十來人在昨晚無聲無息地命喪黃泉。賊人們默默地將同伴們的尸體從人群中移出,將他們丟在了泥坑里面就此了事,並沒有將其掩埋。
誰也不知道今天過後自己還能不能活著,那些家伙不過是早走一步罷了,到時候,說不定將自己丟進泥坑的人都不會有。
山賊們的士氣如此低落自然有其因由。
在拂曉前,在天空最為黑暗的那個時間段,閻羅王組織了一場戰斗,他派了一百來人前去攻打徐世績鎮守的河谷。
這一百來人中大部分都來自一陣風的殘部,當然,他也派了三十余人混在其間,畢竟,一陣風的那些手下雖然都是一些壯漢,不擅長用腦,卻也不是什麼蠢貨,他若不派自己人加入前鋒部隊,那些家伙自然不會全力以赴。
隨後,閻羅王只留下少數人在營地虛張聲勢,故意大聲喧嘩,以此來迷惑寨子里的薛斐,使其不敢率眾出擊,他自己則帶著本部人馬緊跟在前鋒之後,但凡前鋒部隊有一分沖散敵人的可能,他便會率部沖上去。
然而,徐世績的防守可謂是滴水不漏。
他率領手下駐守在一個小土坡上,那土坡恰好堵在谷口,要想從河谷逃月兌,就必須佔領那個土坡,如此,地利條件便對賊人們不利,土坡雖然不高,也算不得險峻,然而,從低處向高處攻擊,進攻的人總會吃虧的。
何況,徐世績早就做好了準備,佔領土坡之後,手下們就將事先準備好的鹿砦沿著土坡安放,在鹿砦之間堆放了許多荊棘。連最簡單的器械都沒有的賊人們要想攻佔土坡,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是幾輪箭雨,還沒有和土坡上的敵人面對面交鋒,賊人們便丟下十幾具尸體敗退了下來。
這些家伙從午時出發,一直到子夜時分都在趕路,趕到目的地之後又馬上發起攻擊,中間,很少有歇息的時間,一個個又累又餓,再加上進攻薛家寨又受挫,自然沒有什麼士氣,因此,稍稍遇到一些困難、受了一些損失就敗退下來,也情有可原。
閻羅王也知道勉強不得,前鋒敗退下來之後,他也就順勢退回了營地,準備等到天亮之後再作計較。
如今,天已經亮了,閻羅王仍然沒有想出月兌困的辦法。
但是,他發現自己也並非無路可走,就在一刻鐘前,他見了一個人,那個人給他指出了一條明路,只是,若非萬不得已他不願走這條路。
那個人留給他考慮的時間並不多。
「這鬼天氣!」
閻羅王猛地站起身,大聲咒罵了一句。
坐在這堆篝火旁邊的都是他信得過的心月復手下,那些家伙見閻羅王突然發怒,忙一個個站起身來,隨聲附和起來,都說著天氣的不是。
閻羅王擺了擺手。
那些家伙也就收聲了,有一兩個沒有眼色的家伙仍然在高聲咒罵賊老天,閻羅王不耐地瞪了他們兩眼之後,他們方才住口了。
「你們說,那廝的話可信不?」
閻羅王出聲問道,表面上他是在問所有人,不過,他的視線卻落在身旁的一個年輕人身上,那個年輕人叫做閻森,是他的本家佷子,他無兒無女,也就對這個佷子寄予厚望,一直在大力培養,準備讓這小子繼承他的基業。閻森也算得力,做事勤勤懇懇,雖然,因為經驗的原因,在某些事情上細節處理得不夠老道,不過,閻羅王對他已經很是滿意了。
「可信!」
閻森點了點頭。
和閻羅王一樣,他平時話不多,不過,一旦說話,必定有的放矢。
「森兒,你的意思?」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閻森沒有正面回答自家叔父的問話,不過,他這句話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了。
「你們呢?」
閻羅王將視線移向篝火旁的一眾親信,這些家伙乃是他那個山寨的骨干力量,平時,大家雖然對他言听計從,不過,目前這種狀況下,他需要得到他們的支持,若是不能,就只能散伙了事了!
「當家的說什麼,小的們就怎麼做!」
他的那些心月復手下互相望了一眼,過了一陣,不約而同地說道。
「那好!我們就這樣做!」
說罷,閻羅王轉頭對閻森說道︰「森兒,你跑一趟,將一陣風手底下那幾個硬把子叫來,我們須得先搞定這幫人才行……」
「諾!」
閻森應了一聲,轉身往外走去,走了兩步,他突然停了下來,回頭說道。
「那些家伙若是不願的話?該怎麼辦呢?」
閻羅王眯著眼楮,瞧了一眼遠方白雪皚皚的山頭,他冷笑了一聲︰「大伙兒都是為了活命,容不得有人唱反調、拖後腿……那些混蛋若真要執迷不悟,便怪不得我下狠手了!」
「嗯!」
閻森點了點頭,轉身朝遠處奔去。
閻森離開後,閻羅王將親信們叫到一起來,小聲地在他們耳邊說著什麼,那些家伙一個個點頭稱是,不一會,他們便各自散開了,只留下閻羅王一人站在篝火旁。他在篝火旁來回走動著,臉上的表情變幻多端,時而凶狠、時而沉重、時而悲苦、時而頹喪……
又過了一會,他也離開了。
沒人添柴的緣故,那堆篝火很快便熄滅了,不過,那股青煙仍然從篝火上方升騰,在空中裊裊飄拂,久久不曾散去。
下一刻,閻羅王來到了一個土坡的背後,這個土坡乃是最近方才形成的,寨民們挖掘壕溝時挖出來的泥土沒有來得及搬運到寨牆上去這才形成了土坡。在平坦的原野上,這個土坡有個好處,可以遮擋寒風的吹熄,故而,閻羅王將議事的地方放在了這里。
閻羅王到了沒多久,該來的那些人也就來了。
這些人中,有幾個人是他的心月復手下,他的佷子閻森也在其中,此時,他們在他的左側坐下,每個人的下都鋪著一張獸皮,不過,就算墊著這玩意,那滋味多半也不好受。在他右邊坐下的那些人和他的心月復手下人數相當,這些家伙乃是已經喪命的匪首一陣風的骨干力量,一陣風的殘部便由他們統率,因為,誰也不服氣誰,故而,並沒有一個真正的頭領,若是他們中間產生了新的老大,閻羅王這會兒難免就會頭疼了。
寒暄了幾句,那些家伙就不耐煩了,其中一個上半身只裹著一張獸皮上沒有墊任何東西就這樣坐在雪堆上的家伙代表了他們說話了。
「閻當家,你把兄弟們叫到這里來,是有什麼月兌身妙計了麼?」
閻羅王干笑兩聲。
「閻某並沒有什麼月兌身妙計,不過,一人極短,兩人計長,我把大家叫到一起來,是希望大伙兒一起想個活命的辦法來……」
「哦!」
那人沒有掩飾臉上的失望之情,他有些不屑地咧了咧嘴。
隨後,再也沒人說話了,大伙兒都沉默著,氣氛有些尷尬。
「叔父,小佷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一旁,閻森說話了。
「請講!」
「薛家寨的那些家伙把我們困在這里,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未主動發起攻擊,證明他們並沒有非要致我們于死地的決心,我想,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是不是可以派個人前去和他們講講條件,談判一下,看能不能求和……」
「求和?」
閻森話音剛落,先前說話那人騰地站起身來。
「狗屁求和,是投降吧!薛家寨的那些混蛋殺了我們當家,我們和他們有不共戴天之仇,要我們向那些混蛋投降,萬萬不能!」說罷,他轉過頭對一陣風的舊部大聲嚷道︰「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豹子說得對!」
「決不能投降,老子寧願死都不會投降!」
「打進薛家寨,為當家的報仇……」
……
那些漢子一個個面色猙獰地大聲叫嚷著,這一點,讓閻羅王很是出乎意料,他沒有想到那些家伙居然對一陣風如此忠誠……拜托!大伙兒都是山賊,干的是沒本錢的營生,不過是求存罷了。
忠誠這玩意,多少文錢一斤?有個屁用啊!
對這伙人的表現,他很難理解。
既然如此,也就只好這樣了!
說實話,他並不想這樣做的!
閻羅王瞧了閻森一眼,閻森點了點頭,于是,他舉起手,在空中停頓了片刻,然後,用力向下一揮。
土坡上方突然出現了一群人,他們一個個張弓搭箭,箭矢正對著仍然在高聲叫嚷的一陣風的余部。
下一刻,只听得繃的一聲,箭矢離弦而出,呼嘯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