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已經死了。」
黑暗的空曠空間中突然響起了這麼一句話,說話的人是一名青年,有著一把悅耳低沉的聲線。
「是的,你已經死了。」有一個板正嚴肅的聲音這麼回答他。
「所以說,這里是陰曹地府?」
「沒錯,你生前罪大惡極,第一殿秦廣王判你將盡受第二殿至第九殿之刑,受刑之後是否能洗月兌罪孽進入第十殿重入輪回,還待轉輪王判決。」
青年沉默不語。
板正嚴肅的聲音繼續說︰「地府的第二至第九殿每殿下轄十六小地獄,第二殿小地獄刑罰最輕,只不過是五叉穿身、饑餓干渴卻無食水、刀劍斧鉞斫劈、寒冰加身而已,過了第二殿後便有剝皮剔骨、油烹糞污、割去向惡心腸、拔舌穿腮、碎剮炙髓、蒸頭刮腦、蜂蜇蠍刺、紫赤毒蛇鑽孔……」
青年突然放聲大笑起來,開心的笑聲打斷了一本正經地陳述酷刑的那個聲音。聲音的主人怔了一下,立刻大喝︰「地府之中不得喧嘩!否則我治你一個藐視公堂之罪!」
「藐視公堂?按你所說我已需身經地府八殿一百二十六獄所有刑罰,你打算從哪里再尋出一個小地獄來治我藐視公堂之罪?」
那個聲音一窒,隨即肅聲道︰「你不怕我讓你服過一次刑後再過一次八殿一百二十六獄?」
「哦?」青年微笑道︰「你有這個權利?你是第一殿閻羅秦廣王?」
「正是本王,大膽刁民還不速速跪下!」
青年聞言愣了片刻,然後他壓低自己的聲音,用一種極度古怪的語調問︰「秦廣王,敢問十殿閻羅、掌簿鬼差、牛頭馬面等,已有多少人被你收入後宮?再加上地獄中各式魂魄,後宮三千在這里絕對只是小菜一碟吧?」
青年這番極度不符合常理的話一出口,自稱為秦廣王的聲音立刻使勁一拍桌子︰「大膽!竟敢妄議尊上!」
青年再次笑了,只不過這次的笑聲中所帶的感情與第一次截然不同,是滿盛著輕松與調侃。他清咳一聲,拉長語調說出一句驚心動魄的話︰
「我愛你,段……」
「別說!」自稱秦廣王的人猛地拔高語調大喊,聲音激動極了。與此同時,像是由于「秦廣王」激動的心情所致,包裹著他們的黑暗空曠空間內也陡然亮起炫目白光,刺眼的光芒讓正在對閻羅表白的青年條件反射地閉上雙眼,聲音略頓。
但青年的聲音只停頓了一合眼的瞬間就繼續道︰「……正……」
「我錯了!傅哥我錯了!你別對我表白,我還想再多活兩年多泡幾個美男啊傅哥我錯了!我深刻地錯了!我檢討!」有人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他在他耳邊大喊。
青年帶著笑意瞥一眼這個擁有堪比好萊塢影星般俊朗容貌的熟悉家伙,屈指在此人頭頂彈了個爆栗,卻沒有繼續把那個名字說完。
擁有英俊容貌的段姓青年終于放松下來,他哭喪著臉松開抱著青年的雙臂,垂頭喪氣道︰「傅哥你知道我的,我只是開個玩笑,別用這種要命的東西嚇唬我。」
傅秋一拳錘在他的肩頭,拖長語調調侃︰「公子段正淳也有害怕的時候?」
「我叫段正亨!」俊朗青年糾正道。但他卻沒有辯白說自己不是「公子」。
傅秋從鼻子里哧了一聲︰「除了你的狩獵範圍是男性之外,你哪點不是和段正淳一樣。見一個愛一個,每個都是當時真愛……我說,地府真是你組建後宮的最佳去處,比陽間好多了,要不要我送你去試試?」
「別!傅哥我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別老揪著我的這個錯不放,連外面那個超級強人都抗不過你的詛咒,我……」
傅秋打斷他的話問︰「外面?外面怎麼樣了?」
「賀曼夢確定死亡——我說他一個大老爺們叫這個名字也不覺得牙磣,你真應該看看你對他‘表白’之後他的那張臉,當時就白里透青了。他當時就轉身往回跑,估計是想回家族去看看能不能解除詛咒,但他還是在傅哥你的‘表白’詛咒下連連倒霉,給我們擋了幾下來自于他們自己那方的攻擊不說,還被你那個第一次上戰場的佷子撞大運地刷上了一個防御力減100%的詛咒光環,憋屈地被個雜兵一刀斷頭。」
「傅豆?我記得他在訓練中刷出過的最強詛咒光環不是防御力減6.5%?」
「你的表白詛咒不是‘必死’附加‘無敵衰運’嗎?應該是賀曼夢的無敵衰運發揮了效果。」
傅秋思考一下,點頭表示贊同,接著問︰「除此之外呢?戰場大形勢怎麼樣了?我們贏了沒有?」
「我們贏了!」段正亨的眼楮里閃著晶亮的光芒︰「雖然賀曼夢所率領的軍團足足比我們的人多出幾倍,但大部分在你死亡時爆發出的‘最終詛咒’下死亡,再加上魏翼針對賀曼夢一死群龍無首而布好的局,兄弟們浴血奮戰,終于贏了!這下子他們元氣大傷,數十年之內都不會有能力在來進犯!」
「好!不枉我們背水一戰!」傅秋松了一口氣︰「臨戰之前,我從三個最大的基地中吸收了所有能源來保證最終詛咒的威力,雖然我們勝了,但一個月後即將到來的冬天……我們該怎麼辦?」
「這一戰勝利後,魏翼絕對會給我們爭取來比付出多好多倍的戰利品,傅哥你不用擔心了。說起來,雖然我們都知道傅氏族人以生命為代價釋放的最終詛咒威力極強,但真的誰也沒想到你的最後一擊會有那樣的效果……賀曼夢率領的軍團足有五分之三在那一瞬間被從地面上抹去,剩下的那些家伙們當時就呆在那里不會動彈了,所以我們的前三火力攻擊就干掉了一半還活著的敵人。」
說著說著,段正亨的眼圈突然紅了。
「怎麼了?」
「如果……如果你不是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才……如果你能活著……」
「說什麼傻話。」傅秋笑了︰「賀曼夢太過強大,除了我的屬于第一優先級序列的天賦詛咒能對他起效果之外再無第二人能對他發起致命攻擊。而我的天賦能力已經使用過兩次,使用三次之後必將死亡,正好釋放以生命為代價的最終詛咒,一舉兩得——不,一舉三得,從今以後我再也不用听魏翼那家伙讓人頭痛的嘮叨了。」
段正亨低著頭不說話,傅秋只好自己繼續說︰「其實我已經死了,對不對?最終詛咒既然成功釋放,我的身體應該已經死了。這里是哪里?你把我的靈魂拽了進來?」他看著自己的手,他的手掌正在以緩慢但卻肉眼可辨的速度褪去彩色,變成白色霧氣組成的影子狀。
「我想我的時間不多了,小正,如果你有什麼話要說,最好快一點。」
段正亨全身一個激靈,他裝作不經意地用大拇指擦過臉頰帶走一顆水珠,然後抬起頭說︰「這是我段家的家傳至寶,屬于‘盒子空間’之一(向字母大致敬!)。傅哥你的已死,靈魂無所依憑,留在外面很快就會消散,但在這里卻不會,這個空間中的力量能一點點地幫助你凝練靈魂,雖然不能回到大家身邊了,但至少在這個空間里,你可以繼續活下去……我……我最多只能做到這個了,對不起……」
「盒子空間……真幻空間?」
「沒錯,以幻為真,以真為幻,內含多重世界,你可以看成是一台裝有無數游戲的電腦,每一個‘游戲’就是一重世界,只不過里面的人物並非無智能的NPC,而是與正常人無異。此處空間的名稱即為——未央宮。」
「未央宮……我又不是皇帝。這種家傳至寶還是你留著吧?我一個殘魂要它有什麼用。」
「不!祖上傳下來的空間,到我這一代已經失去了具體的驅使方法,傅哥你才是正經的大家族出身,它在你手里能發揮的作用肯定比我大。這個空間能凝練並強大人的靈魂,傅哥你要是能在里面變強,強到能出現在現實世界的程度的話,請一定要記得……來看看我們。」
「可是……」
「時間不多了!」段正亨急急道︰「這個空間能夠吸收一切外來能量為主人所用,現在空間的主人是我,所以它在吸收你的靈魂能量,再多耽擱一會兒你就要消失了。我會退出這個空間,斷開與它的聯系,將空間的擁有權轉移給你,但這樣一來我就沒辦法再次進入這里。記著,你現在的靈魂很虛弱,空間會以各種方法增強你的靈魂力量,但目前它只是自發運作,當你強大到一定程度時才能真正地將它控制在手里。」
說話間,段正亨咬破食指在傅秋額頭畫出一個復雜的圖形,最後一筆畫完之後,紅光立刻充斥在空間中,壓過了原本的白光。
段正亨的身影被紅光推向遠方,他正在被空間排斥出去。
有聲音遠遠地傳來︰「傅秋,活下去……活下去!記得……回來看看……」
紅光充盈整個空間之際,段正亨的聲音戛然而止。
傅秋注目于段正亨消失的方向,嘆了一口氣。
其實在他剛剛恢復意識的時候,他是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他今年十七歲,差幾個月就滿十八。這在第一紀的末日到來之前正是青春年華,嘴上無毛最能闖禍的年紀;但在「黃金時代」之後的第二紀「荒野」,活了十七年還未死,他已經算是資歷不低的前輩了。
身為大家族傅氏的成員,這代表著他不會像絕大多數人在嬰兒時期就夭折,但這也代表著他經歷了絕大多數人都無法想象的東西。
戰斗之後永遠是戰斗,寒冬之後永遠是寒冬,他——不,整個人類似乎都看不到光明所在。
戰斗和寒冬並不足懼,真正可怕的是找不到希望,越是強大、越是戰斗,他就越清楚這一點。他的足跡遍布大陸,但每一處都滿目瘡痍。
他之所以還沒被絕望打倒,之所以還在堅持戰斗,不過是為了他的家人、為了他的兄弟,為了他肩上的責任。
現在,他的責任已經卸了下來,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輕松了,他其實想要閉上眼楮。
但他的兄弟拿出珍貴的空間只為讓他能繼續存在,他的兄弟對他說︰「活下去,記得回來看看。」
閻羅殿與秦廣王的玩笑不過也是為了讓他精神起來,順便警告他死亡或許才是最永恆的痛苦。
他想︰我……還是繼續活著吧……
紅光在他的身周如水波般蕩漾著,它們朝著傅秋匯聚過來,在他的身周結成一個繭子。
他的眼前一暗,整個人突然恍惚了起來。
再睜開眼時,他已身處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