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天上明月皎潔，星辰寥落，連一絲雲都沒有，耳畔蟲鳴不絕，將四周襯托得更加寂寥。
九月十五，這是個令整個江湖都為之震動的日子，兩大絕世劍客在紫禁之巔對決。
這場對決是劍道上的巔峰對決，不知多少劍客向往今晚兩位主角所處的境界，他都期待著能從這場對決中獲益，不管是劍道上還是其他。
同時——今晚也是陰謀破滅的時刻，是一大劍客隕落的時刻。
此處乃京城郊外的一條小道，夜色很濃，淡漠的月光灑在不見盡頭的黑暗中，將周圍的一切勾勒出模糊的剪影。
一白衣少年屈膝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他手執酒壺，偶爾仰頭灌下一口，冷月清輝仿似一件飄渺的紗衣，罩在他身上，朦朦朧朧，恍如身處迷霧仙境中。
他的容貌在夜色中並不清晰，可那雙眼眸透著動人的光彩，只是是因醉酒還是其他，這光顯得有些寂寥、有些黯然，仿佛他最為珍視的東西已然逝去。
少年仰頭飲酒，眼角的視線落在黑暗的盡頭，似乎在等著誰。
恍惚間，黑暗的盡頭出現了一抹白影，那道白影的速度很快，仿若一陣風直面而來。
白衣少年怔愣一瞬，很快他的視線便死死地捉住那道白影，就算他並未看清，他還是可以猜出在那道白影懷中還有一個被血染紅的人。
少年知道，那道血色之下原本也是一抹令人難以忘懷的純白，無垢無暇，恍若天仙。
少年緩緩起立，站在原地，靜靜地等著那人。
風吹拂，披散的發絲微微飄揚，濃如綢墨的夜色能將一切都遮掩，可卻沒有遮掩住少年呃身形，而他也無意躲藏。他靜靜地站在那里，等著遠處的人，這或許是今晚他出現在此處的唯一目的。
遠處的白影一直在接近，兩人的目光在夜色中捉住了彼此的身影。
直到兩人相距三丈有余時，對面的白影停住，那雙森然的眼眸定定看著不遠處的白衣少年。
又是一抹純白，無垢無暇。
西門吹雪知道，對面的少年亦是一個用劍高手。只是此時，他卻不想再與人多做糾纏，他只想帶著懷里的人離開，離開這個不屬于他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決斗剛結束的緣故，西門吹雪身上的氣勢毫不收斂，少年只直覺劍氣撲面，濃郁的劍氣令人不自覺地想要顫抖退縮。
可少年沒有退縮，他只是靜靜地看了當世第一劍客之後便將目光移向他懷中的人。
「葉孤城，你曾說過我不忠于劍，那你這般難道就是對劍的忠了？」
「南海葉氏是前朝皇族，若在國滅的最初幾年里復闢尚有可能，但如今早已過去百年有余，朱家朝廷太平安定，皇帝仁政勤政，百姓生活祥和富足，這種時候謀反是不會成功的，縱然有人支持，他們亦不過將你當做一把劍罷了！」
「哥，就算是我求你，收手吧。」
「我意已決，你無需多言，更何況你不會懂……」
當時，那個白衣人是怎樣的神情？少年眼眸微斂，思緒飄忽，回到了紫禁之夜前夕與兄長相聚的時候，現在想來，他似乎一點都記不得那人當時的眼神，記不得他的表情。
為何會忘記？明明才隔了兩天時間。還是說，他自己本能地想要忘記？
少年靜靜地看了片刻，眼中流露出了濃濃的傷痛、微微的迷茫和深深的孤寂。
太多的心緒化作旁人看不懂的愁彌留在眼底，最終漸漸歸為平靜，卻又好似在醞釀另一番狂風驟雨般，讓人看著有些心疼，不禁想要伸手拂去他的痛。
「西門莊主，可否將族兄歸還在下。」
許久之後，少年平靜了下來，仿佛剛剛的激蕩根本不存在。
清風徐徐，在林間穿梭，少年的聲音干淨清朗，在這微冷的夜里給人舒適的感覺。
西門吹雪沒有開口，眼中寒光不減，抱住懷里人的手也未曾松動，他只是看著對面的白衣少年，腦中不期然劃過一個念頭，眼前這個少年並不適合白色，也並不適合這夜色，更不適合方才那種神情。
少年看著西門吹雪沒有開口的意思，心中了然，道︰「既然如此，還請西門莊主善待族兄，在下感激不盡。」
西門吹雪終于開口︰「無需你多言。」話語冷凝，眼中亦毫無溫度，好似在說眼前這少年多管閑事一般。
少年啞然，頓時沉默。
天上月色皎潔無暇，園如玉盤，如水的月華披在西門吹雪身上，為其罩上一層寒光，讓人不禁覺得眼前這人正處于紅塵之外，端坐于雪山之巔，只能仰望著他。
許久之後，白衣少年淡淡道︰「不論如何，在下還是要感謝西門莊主為族兄做的一切。」
西門吹雪無意多言，抱住懷中聲息全無的人，緩緩前行。
就在西門吹雪和白衣少年擦肩而過之際，听到少年人的聲音︰「西門莊主是否介意在下前往萬梅山莊祭奠族兄？」
「你自隨意。」
「多謝西門莊主。」
兩道白影相交而過，越距越遠。
少年並未多做強求，只因他知道，這世界上最了解兄長的人並不是他，而是那個為他保留劍客尊嚴的男人。想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的生命托付于那個人，無怨無悔。
只不過從今往後，江湖上再也不會有天外飛仙驚世一劍了。
明明知道這是既定的結局，可少年人仍舊不可遏制地心痛，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在西門莊主離開之後，少年人沒有回頭，只是呆立著望著紫禁之巔的方向，腦中勾勒出兩大劍客對決的畫面，那畫面定然令人難以移開雙眸，令人難以自制地將所有心神放在其中。
只可惜，他未曾看到，也不想看到。
如今想來，他終究喜歡自欺欺人。
而遠去的西門吹雪也同樣沒有回頭。
他沒有問那少年的名字，沒有問他為何不恨，為何不報仇，為何如此簡單地將其兄長的尸首交給他，甚至還提出那樣的請求。
西門吹雪心中有種感覺，那個少年比任何人都懂他此時的心情，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兄長的選擇。
只是，另一個聲音也在說著，那個少年不可能成為第二個葉孤城，也不可能成為他所期望的劍客。
因為那個少年眼中的情太濃，太過重情的人注定難以將他的一切奉獻給劍。
而他今晚已然作出的選擇——為劍放棄一切，包括難以割舍的情。
天色漸亮，寂靜遼闊。
少年望著天邊涌現出的絲絲艷紅之色，恍然間回神，夜已經結束了。
當世決定劍客之戰已然落下帷幕，江湖上或許會有不少人為飛仙的隕落而嘆息扼腕，但縱然少了那人，這個江湖卻依舊在前行。
在走之前，少年終于回身望了眼西門吹雪離開的方向，入眼處不過是一條荒涼的小道，蜿蜒曲折直通天際。
少年搖搖頭，抬步離去。
可不管是少年，還是西門吹雪都不會料到，今晚匆匆一晤竟會是一生糾葛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