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春光正好,百鳥爭鳴,百花爭艷,空氣中充滿了生的喜悅。
暖融融的陽光灑在院中,鋪滿了一金黃。柳梢上的新綠,刺得眼楮生疼,可仍是讓人忍不住想要盯著它們,感受著春日所散發出的勃勃生機。
時值春日,萬物復蘇,這本是個令人愉悅的日子,可是就在不遠的屋內,有七個人正在商量著並不愉悅的事。
這些人躲在房間里,周圍的門窗都合得嚴嚴實實,這幾個人都神色凝重地盯著桌上光澤柔潤的古銅鎮紙下壓著十二張白紙卡。
他們的手邊有酒,卻沒有人去踫上一踫,哪怕他們平日里都對酒情有獨鐘。
究竟有什麼事情能讓這七個名動天下的江湖豪俠做出這般姿態?
屋外院落中,一青衫少年透過窗楞掃了眼屋內,神色淡淡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一點也不為里面的人擔憂,反而還抱著看戲的態度。
若見過葉孤城的人都會驚訝,因為眼前這人的容貌和那個眼帶寒星的劍仙很是相似,不過他眉宇間沒有那人的冷凝高傲、睥睨天下,而是溫文爾雅、清朗俊秀,偶爾還會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疏懶,是難得一見的翩翩佳公子。
他的手白皙修長,剛勁有力,保養得宜,是握劍的手。
不過此時,他的手正舉著酒杯,淡粉薄唇輕踫月白酒杯,雙眸微微一眯,露出滿意的神色,不難看出,這個少年是好酒的。
想來在這初春小院中,淺飲小酌,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只是如果能忽略屋里那些人的話語的話,就更加完美了。
他坐的位置離屋不算遠,里面的人也未壓低聲量,故而屋外的青衫少年將他們的談話悉數听在耳中。
這些人來自四面八方,無一不是威震武林的豪杰大家,他們彼此之間或許沒有什麼聯系,可他們都有共同的一點,那就是他們都是陸小鳳的朋友。
陸小鳳是誰?
一般人會回答你︰四條眉毛。
稍微知道得多一些的人會說,他的靈犀一指很有名。
而他的朋友會咬著牙說他是個混蛋,但同時又忍不住和他一起喝酒談天。
那麼,這些人為何會聚在此處?
他們都是為了陸小鳳而來。
難道那個老是和麻煩打交道的陸小鳳又被麻煩找上門了?
是的,不過這次他的麻煩比較大,因為這次他惹的人是西門吹雪。
誰是西門吹雪?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劍神。
他的劍已然無情,他的人只為劍而活。
可越是這樣的人,他的尊嚴便越是容不得侵犯,而陸小鳳卻做了于世不容的事情。
他奪了西門吹雪的妻!
桌上那十二張白紙上的內容大體相同,每一張便是一個人名,他的罪行,以及最終的下場。
或許他們所犯的罪略有不同,但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是出賣朋友。
或許他們的死法不盡相同,但有一點也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都是死于西門吹雪的追殺之下。
西門吹雪,當今世上第一人,沒有人能接下他的劍,至于負有靈犀一指的盛名且目前背上了奪妻之恨的陸小鳳能不能接下就值得考究了。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眼中流出了玩味的神色,卻不知是為那些人口中的哪句說辭了。
陸小鳳的朋友想要幫助他躲過西門吹雪的追殺,所以都聚集到了這里,他們在里面商量著,個個愁眉苦臉,所得出的結果不過是听天由命罷了。
想到劍神,少年眼前不經意劃過初見場景,雖只有幾句話,幾個動作,幾次對視,但少年知道他這一生都忘不了他,那個如劍一般的人,不,或許他本身就是一柄曠世奇劍。
作為一個劍客,西門吹雪已然達到了「無劍」的境界。
什麼叫「無劍」的境界?
——他的掌中雖無劍,可是他的劍仍在,到處都在。
——他的人已與劍融為一體,他的人就是劍,只要他的人在,天地萬物,都是他的劍。
——這種境界幾乎已到達劍術中的巔峰,幾乎已沒有人能超越。
少年嘆息,喝下一杯酒,百無聊賴地看著樹梢上的鳥兒不停地煽動翅膀,發出撲稜的聲響。
從某些方面來說,他亦是一名劍客,只可惜,他不是一名合格的劍客,他所喜歡的東西太多,所想做的事情太多,沒辦法一門心思全部放在那冷冰冰的器物之上。
就算他如今的劍法很高,也不能改變他懶散隨意的態度。
或許他本身的最求便只是瀟瀟灑灑過完這一生罷了,太高的武功,太重的名望都不過是他理想生活的拖累罷了。
不多時,里面的人魚貫而出,臉上都帶著惶急的神色。
不過他們之間很奇怪,沒有人多說一句話,也沒有人看對方一眼,卻都不自覺地往一個方向走去。
少年人起身,看著那些人離開的方向,有些驚訝地瞪大眼楮,隨即笑了下,眼中流露出了絲絲羨慕之意,他何時能有這樣朋友,只一句話就能為他赴湯蹈火,竭盡全力?
「唉。」少年搖頭嘆氣,甩開腦中的想法,將目光轉向那扇並未合緊的門。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那里除了他的師傅木道人之外還有一個瞎了眼的人。
想到那些人進門前的神態,只有那個瞎子最為特別,明明看不見,卻有著比這世上的其他人更加溫暖的笑。
只是一眼便讓人覺得親近,似乎只要在他身邊,沒有任何事情值得去煩惱。
想來,江湖中能和這個瞎子畫上等號,又是陸小鳳的朋友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花家七童——花滿樓。
少年起身,將腰間的劍擺正,抬步走向屋內。
剛走到門口,便听見屋里木道人拍著花滿樓的肩,道︰「我們走,假如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找到陸小鳳的,那個人一定就是你。」
另一個聲音響起道︰「不是我。」
木道人道︰「不是你是誰?」
花滿樓道︰「是他自己。」
一個人若已迷失了自己,那麼除了他自己外,還有誰能找得到他呢?
「師傅。」青衫少年在門口駐足,向木道人打了聲招呼,隨即看向花滿樓,眼中露出了一絲贊嘆。
花滿樓將頭轉向少年所在的方向,有些疑惑︰「這位是?」
木道人笑道︰「這是劣徒葉孤鴻,鴻兒,還不見過花公子。」
葉孤鴻道︰「武當弟子葉孤鴻見過花公子,久聞花公子大名,今日得以相見,實乃幸事。」
花滿樓道︰「葉少俠客氣。」
葉孤鴻搖頭道︰「並非客氣,在下早就听聞花家七公子的美名,也一直希望能結識花公子這樣的朋友,只是未曾找到機會,如今終于能夠見面,難道不是老天開眼?」
花滿樓微笑,也不反駁。
此時木道人開口道︰「都叫你平日多出去走走,你偏不,現在知道後悔了吧。」
葉孤鴻微笑道︰「師傅說的是,不過徒兒平素懶散慣了,再加上頗信緣這一字,便想著該認識的時候,自然就認識了,該有的時候,自然也就有了,故而從不強求,你看如今不還是見到面了麼。」
花滿樓笑笑,但心中仍舊有些驚訝,似乎沒想到木道人的徒兒竟然會是這樣的性格。
不過一想到木道人在江湖中的名聲時,頓時了然,有木道人這樣灑月兌的師傅,教出葉孤鴻這樣隨性的徒弟也很正常。
可當想到葉孤鴻的姓的時候,花滿樓有些好奇,他和葉孤城是怎樣的關系?
一旁的木道人眼中閃過一絲暗芒,若不是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徒弟是怎樣的脾氣,他定然會以為他說這樣的話是別有用心。
木道人哈哈笑道︰「不錯,一切隨緣隨心,這樣的人生才足夠瀟灑自在,總好過身上背著幾個大包袱,活得太累。」
花滿樓聞言笑笑點了點頭,對他們的想法頗為理解。
這個江湖上就是有人奢求太多的東西,所以才會產生悲劇,釀成慘禍,若是人人都有這樣的心,那麼這個江湖上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腥風血雨了。
只不過,若是少了這些勾心獨角,打打殺殺,這個江湖還能被稱之為江湖麼?
花滿樓嘆了口氣,也不知是無奈還是惋惜。
葉孤鴻見了挑挑眉,看向花滿樓的眼中也帶上了一絲詫異,他為何嘆氣?難道想到什麼不好的事情了?
就在葉孤鴻想要探究的時候,木道人開口道︰「好了,花滿樓,我要先行一步了。」
花滿樓點頭道︰「多加小心。」
木道人哈哈一笑,隨即看向葉孤鴻︰「鴻兒,為師有要事要辦,你自己先行回武當山吧,或者你可以現在江湖上走動走動,多認識些像花滿樓這樣的武林豪杰,對你的將來還是有好處的。」
葉孤鴻道︰「多謝師父提點,徒兒省得。」
木道人欣慰地點點頭,拍了拍葉孤鴻的肩,接著又向花滿樓道了一聲別,大步走出庭院。
□滿園,鳥兒歡鳴,葉孤鴻目送木道人遠去之後,對花滿樓笑道︰「花兄,若無事的話,你我喝上幾杯,聊上幾句,打發這大好春光。」
花滿樓溫言道︰「既是葉兄相邀,我豈能推諉。」
葉孤鴻似乎忘記了花滿樓根本看不見,禮數周全,對花滿樓伸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請。」
花滿樓點頭,跟在葉孤鴻身後坐在院中的是桌旁。
一股淡淡的酒香撲鼻而來,酒香中帶著甜甜的味道,卻不知這酒究竟是用何材料釀成,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定是世間難得的佳釀。
花滿樓嘗了一口,酒雖不烈,卻醇香滿月復,只一口便讓人覺得通體暢快,就連平素不怎麼喝酒的花滿樓都不禁贊道︰「好酒!」
葉孤鴻得意地笑了笑︰「這雖不是陳年佳釀,但卻也是經過多道工序加工而成,自然是難得的好酒。」
花滿樓听出了他語氣中的自夸,詫異道︰「這莫非是你自己釀的?」
葉孤鴻謙虛道︰「還好。」
一時間,兩人就酒這一字各抒己見,明明是剛認識的兩人,卻忽然有種將對方當成知音的感覺,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