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氣充滿了愉悅歡欣的味道,清脆的鳥鳴在樹梢間啾啾地啼鳴著。
腳畔不知名的小花上帶著星星點點的露水,隨著風微微抖動,映著朝陽散發出的光芒,一閃一閃的。
葉孤鴻一身白衣如雪,烏發如墨,只是簡單用白色的發帶束著,他現在的一身行頭和西門吹雪一模一樣,不過好在他並沒有模仿西門吹雪的意思,在西門吹雪身上顯得格外冷酷的白,在他身上卻給人溫潤如玉的感覺。
風吹過衣衫的下擺,空地上,葉孤鴻的身影有些飄渺出塵,也不知是這衣服的效果還是他本身就是這樣。
一個大西瓜,一刀切兩半……
葉孤鴻的動作很緩慢,並且有著越來越慢的趨勢。
每天早上起床打一遍太極已經是葉孤鴻多年來養成的習慣,雖然西門吹雪警告過他不要用內力,但這並不妨礙他打太極。
一個圈,兩個圈,左一步,右一步……
舒緩的動作帶著寫意灑然的味道,懂得欣賞的人或許會看上幾眼,可不懂的人看了便會想睡覺。
葉孤鴻越打越順暢,越打越舒適,仿佛這麼一來,身上的傷一下子就全好了。
小月找到葉孤鴻的時候就是看到這樣的畫面,一個白衣少年在清晨的陽光下慢慢悠悠地做著比老人還要緩慢的動作。
她有些驚訝,這是在練功?
不過當她想到西門吹雪的吩咐時,立即道︰「公子,莊主說過你不能練功。」
葉孤鴻動作不停,緩緩道︰「無妨,他說的是不用內力,我打拳也用不到內力。」
小月不解道︰「公子是在打拳?」
葉孤鴻收勢而立,整了整衣衫,道︰「自然是。小月,可幫我查到什麼了?」
小月從懷中取出了信箋遞給葉孤鴻道︰「這是武當山給公子的信件,只是他們沒有找到公子,恰巧又被我們的人拿到了,所以便轉交給公子。」
葉孤鴻道了一聲謝,結果信箋,展開細讀。
不過是一紙召回令罷了。
今天已是四月初一,距離四月十三不過十二天的時間。
四月十三是武當的大日子,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都會前往武當山觀禮,而那日雲游天下的武當門外弟子也悉數回到師門,祭拜已故的梅真人。
這張信箋就是為了那天的事情,葉孤鴻垂了垂眸,心中有著不好的預感。
三天還未過去,葉孤鴻不知道如果他先回一趟幽靈山莊是否還來得及趕上,可如果不去的話,他心中總是有所牽掛。
侍女小月見葉孤鴻又在唉聲嘆氣,有些不解︰「公子可是遇到什麼難事?」
葉孤鴻道︰「你說,如果有兩件事情擺在你面前,一件是你師門的、一件是你自己的,這兩件都很重要,你會先做哪件?」
侍女道︰「小月是萬梅山莊的侍女,一切以萬梅山莊為重,自然是先萬梅山莊後自己了。」
小姑娘一臉純真,簡單直白的回答讓葉孤鴻面露無奈的神色,他總覺得自己問錯人了,他或許應該對西門吹雪的御下有方贊揚一番,讓這麼一個豆蔻年華的小妹妹對他如此忠心。不過也難怪,西門吹雪是那種光站著也讓人忍不住想要仰視的存在,人家一個小姑娘崇拜他也是正常。
葉孤鴻搖搖頭,將心思轉回手中的信上。
信中寫著石雁即將在四月十三當天選出武當下一任掌門,葉孤鴻心中有些不忍,石雁今年不過四十有七,執掌武當山不過十年時間,可終究還是抵不過病魔的侵襲。
當葉孤鴻年幼之時,因為屢次逃跑而被武當山上的諸多長輩厭棄,若不是有梅真人和石雁為其撐腰,他早就被逐出武當山門了,又哪會有如今逍遙自在的生活?
梅真人死了一年有余,石雁如今也是沉痾難愈,武當山上令他流連的已經所剩無幾。
或許,他可以先去幽靈山莊,然後回武當。
不,不對,葉孤鴻忽然想起來,老刀把子絕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幽靈山莊里的人無一不是罪行累累,他們所有的罪證都記在一本賬本上,而這本賬本現如今在石雁手中。
他們要想徹底擺月兌幽靈山莊,從死人變為一個活人,那麼勢必要將那本賬本毀掉。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那些人行動的時間就是四月十三那天。
看來他必須先回武當一趟。
葉孤鴻抿唇,握信的手也不自覺地攥緊。
又到了喝藥的時間,小月催促著葉孤鴻快些回去,葉孤鴻點頭,隨手將信揣在懷里,隨著小月回到營帳。
藥已熬好,刺鼻的藥味讓葉孤鴻蹙了蹙眉,就算他知道這藥並不苦,可還是有些心理陰影。不過他已經很知足了,畢竟糖水般的藥在如今這世上還真難得。
葉孤鴻端過藥碗,一口一口地喝著。
營帳的簾幕被掀開,西門吹雪走了進來,他的頭發還沾著濕氣,身上的衣物也剛換過,看來剛沐浴過。
他看了眼乖乖喝藥的葉孤鴻,問道︰「你傷勢如何?」
葉孤鴻笑道︰「多謝西門莊主掛懷,已無大礙。」
西門吹雪頓了頓,道︰「你仍舊不能用內力。」
葉孤鴻嘆氣︰「我知道,好在我並非那種沒了武功就會哭爹喊娘的人。」
西門吹雪冷冷一笑︰「但你是那種因為怕喝藥而哭爹喊娘的人。」
葉孤鴻臉一紅,尷尬道︰「西門莊主,要知道人還是有一兩樣畏懼的東西比較好,這樣才有活著的感覺麼。」
西門吹雪不以為然,眼中露出了一絲譏諷,看的葉孤鴻差點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葉孤鴻干咳一聲,立即轉移話題︰「西門莊主最近可有去武當的打算?」
西門吹雪冷冷道︰「不去。」
葉孤鴻有些不解︰「為何?」
西門吹雪道︰「武當有解劍岩,而我有劍。」
葉孤鴻沉默了,他有些無言地看著西門吹雪腰間的烏鞘長劍,劍鋒三尺七寸,淨重七斤十三兩。
一柄好劍。
西門吹雪視劍如命,他也從不放下劍,而武當的解劍岩明顯犯了他的忌諱,故他不去武當山也能夠理解。
不過,西門吹雪不是已經到無劍的境界了麼?
所以葉孤鴻很直白地問了出來,可得到的卻是西門吹雪看白痴一樣的神情。
西門吹雪問道︰「你懂劍?」他的聲音很冷,布滿寒霜。
「不懂。」
葉孤鴻的直白讓西門吹雪又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作為葉孤城的弟弟,那個與他比肩的用劍的大家的親屬,葉孤鴻竟然會這麼直接地說出不懂二字,是真的不懂,還是純粹裝傻?
葉孤鴻道︰「武學一道于我而言不過是用來強身健體罷了,所以我很難懂莊主口中的劍究竟是何物。」他頓了頓,眼中露出了微微迷茫︰「我不懂兄長的追求,不懂莊主的執著,不懂很多人為何痴迷于武學之道,我所懂的只是如何享受人生,努力讓自己過得舒暢罷了。」
西門吹雪沉默片刻,他的眼神銳利如劍,幾乎讓人無法承受。不一會兒,他緩緩道︰「難怪你能和陸小鳳成為朋友,還出手救了他。」
葉孤鴻皺眉︰「莊主何意?」
西門吹雪道︰「你的骨子里和他一樣,不過是個浪子。」
浪子?從來沒有人這麼說過他,葉孤鴻幾乎有些接受不能,可他卻偏偏听了進去,而心底也已經默認了西門吹雪所說的話。
不,他不是浪子,他是連浪子都不如的游魂。
葉孤鴻嘆息道︰「浪子也好,其他也好,這先不談。西門莊主若是不願去武當,那麼我只能自己去了。」
西門吹雪身上迸發出森冷的寒氣︰「你沒有選擇。或者,你可以試試接下我的劍。」
葉孤鴻頂著西門吹雪的氣勢,想了想,道︰「西門莊主不是想要找陸小鳳麼?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四月十三日那天定會出現在武當山上。」
西門吹雪眯著眼楮看著他,他沒有問葉孤鴻「你究竟是不是陸小鳳的朋友」這樣的話,而是冷冷道︰「明天我們出發。」
白色的身影轉身離去,空氣中似乎還飄散著淡淡的冷梅香。
葉孤鴻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著實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和西門吹雪相處,這世上又有誰能受得了他的脾氣。
他無奈地問一旁自西門吹雪進來後便沉默不語的小月︰「小月,你家莊主難道一直都是這樣?」
小月眨眨眼,道︰「是啊,不過他對公子算是已經有耐心的了。至少他肯跟你說這麼多的話。」
葉孤鴻道︰「哦?難道除了我他沒和別的人說過這麼多話不成?」
小月想了想,道︰「有。」
葉孤鴻頓時來了興趣,問道︰「哦?是誰?」
小月天真道︰「是陸大俠。」
葉孤鴻道︰「陸小鳳?」他忽然問道,「小月,要是他死在你莊主的劍下,你會覺得可惜麼?」
小月用力點頭︰「當然可惜了,陸大俠可是莊主最好的朋友,如果他死了,就沒有人敢和莊主做朋友了。」小月頓了頓,看著葉孤鴻認真道︰「不,公子也是莊主的朋友。」
葉孤鴻搖頭道︰「我可不敢和那個大冰山做朋友,小月,為了我明天不拖累你家莊主,幫我多拿些補氣血的吃食來好了。」
小月欣然應下,立即去準備吃的。
而葉孤鴻則是仰躺在床上,伸手模了模胸口的傷,傷還未痊愈,只是呼吸便讓他覺得刺痛。葉孤鴻嘆了口氣,閉上眼楮小憩一會兒,但願這傷快些好起來,至少在武當山上千萬別因這傷壞了大事。
另一個營帳中的西門吹雪端坐在案前,他面前擺著一副棋盤。
上面縱橫相交,黑白相間。
黑白兩勢陷入僵局,彼此各不相讓,試圖拼出個你死我活。
每天練完劍之後,西門吹雪總是用棋或是琴來紓解他未散盡的劍氣,今天亦是這般。
只不過在此之前他先去見了葉孤鴻一面,而得到的又是一番令他意外的話。
不懂劍,這世上能有幾個用劍的會這麼直白地說出這三個字來。
可他葉孤鴻偏偏說了,還說得毫無愧色、理直氣壯,仿佛他所說的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早晨葉孤鴻練功的畫面,西門吹雪也遠遠地掃了眼,不過只這一眼他便察覺出葉孤鴻所練的武功看似簡單,實則深奧難懂。
他的一舉一動都蘊含著一股自然的意味,竟讓西門吹雪覺得這世上沒有一種功夫能將其破解。
想到那天懸崖邊上,葉孤鴻救下陸小鳳所刺出的一劍,和今天早上所見到的相差無幾,雖然有些軟綿無力,可那種如水般的柔硬是將他的劍氣蕩偏幾分,而這幾分就已經為他帶離陸小鳳贏得了足夠多的時間。
這是什麼武功?
江湖上的人幾乎都以追求快的極致為終生的目標,都認為極快便是武學的巔峰,可葉孤鴻明顯不一樣。
他的動作越流暢,就越緩慢,越緩慢,那股從骨子里透出的浩然正氣便越渾厚。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他所使的是武當的入門功夫——太極。
無極而太極,道家的醒世箴言許多人都知道,可真正能體味到的人卻很少。
這也正是這麼多年來,武當其他功夫為人所知,而這也是太極卻漸漸被人淡忘的緣由。
但葉孤鴻卻打破了這樣的認知。
西門吹雪無疑是這世上最無趣的人之一,而同樣,這世上很少有什麼能引起他的興趣。可一旦有東西能吸引他的注意時,那麼西門吹雪就會牢牢將其抓住,不讓他有任何溜走的機會。
正如他覺得追殺陸小鳳有趣一樣,他曾警告過陸小鳳要真的逃,因為他是真的追殺,此次他已決意將陸小鳳斬殺于劍下,否則那將是恥辱。
如今,葉孤鴻的劍法入了西門吹雪的眼,所以西門吹雪已經做出決定,在葉孤鴻傷好之際便要好好試試他究竟有著怎樣的本事,值不值得他手中的劍再次出鞘。
但願他別令自己失望。
將所有視線投放在棋盤上的西門吹雪眼楮亮了起來。
啪!
黑子落在右上角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棋盤上的局勢驟變,白子被黑子逼入絕境,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西門吹雪正襟危坐,凝神看著已經結束的棋局,很好,是他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