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久三年八月十八日,京都發生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在天皇的授意下,以會津、薩摩兩藩為動了宮廷政變,將以長州藩為中心的尊王攘夷派勢力逐出了京都,因而扭轉了京都的整個局勢。
這件事情後來被稱作「八•一八政變」。
兩派開戰當天,京都亂成一片,丹波自然也緊閉門戶,藝妓們惶恐不安地聚在一起,猜測著外面到底怎麼回事。
「听說長州帶了大炮來呢。」
「什麼?他們竟敢對著御所開炮嗎?」
「不會吧,沒听到炮聲啊?」
「島原離御所這麼遠,開了你也听不到吧?」
小櫻坐在一邊听著大家說話,沒有插嘴,只是緩緩握緊了練習的竹劍。
初桃湊到她身邊來,壓低了聲音輕輕問︰「小櫻你听說了嗎?沖田先生他們也出陣了。」
小櫻點了一下頭。
初桃長長嘆了口氣,雙手合十道︰「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菩薩保佑,希望沖田先生平安無事。」
小櫻又點了點頭,跟著輕念了一聲菩薩保佑。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佛祖神明的話,請一定要保佑他們吧。
齋藤,沖田,原田,永倉,山南……希望他們每一個人都能平安無事地回來。
小櫻在心里默念著這些名字,將手里的竹劍握得更緊了一些。
戰斗只持續了一天多,第二天長州的人便保護三條實美等支持攘夷的公卿撤出了京都。會津、薩摩方大獲全勝。而在會津旗下的壬生浪士組也因為戰斗英勇而倍受矚目,在勝利之後受到了會津藩主松平容保的嘉獎,並且親自手書「新選組」賜名。
更名為「新選組」的當天晚上,他們便在丹波開了個宴會慶祝。
比起榮譽和嘉獎什麼的,小櫻最開心的反而是看到大家都平安無事。
進入房間之後,她的目光自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上劃過,然後停留在齋藤身上,貪婪地從上到下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後淚水就模糊了視野。
……他們沒事,真好。
……他沒事,毫發無損,真好。
「咦?小櫻姑娘你哭什麼?」齋藤沒說什麼,倒是旁邊原田先叫起來,一面叫一面指著她的臉,很新奇的樣子,「妝要花了哦。」
小櫻連忙抬起袖子,印了印淚痕,笑道︰「沒什麼,我只是高興。為你們高興。」
「就是啊,今天真是太高興了。終于也到我們揚眉吐氣這一天了。」
「以後還有我們大顯身手的時候呢。」
打了勝仗,又受到封賞,大家都很開心,興致高漲。
這是小櫻見到新選組的人最齊全的一次,兩派的干部們都在。慶功宴會氣氛很好,連坐在上首的近藤和芹澤兩位局長也在親熱地互相稱兄道弟交杯換盞。
完全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和的跡象。
藤堂酒量不太好,沒多久就喝醉了,小櫻跳舞的時候,他就跟在後面學,大家拍著手笑成一片,末了連小櫻自己也笑得彎下腰去。
她這舞跳不下去了,原田便索性站到中間來接替了她的位子,拉開上衣,在自己肚皮上畫了一張笑嘻嘻的人臉,然後將衣服撩上去蒙住頭,跳起肚皮舞來。
幾個藝妓反而變成了在旁邊給他打拍子的陪襯。
他們這樣一鬧,宴會的氣氛便更加熱烈起來。
近藤大概也是多喝了兩杯,放下酒杯,站了起來,大笑道︰「我也來跳舞。」
「誒?局長也要跳?」
「對啊,跳我們多摩的傳統舞蹈。」近藤這麼說著,伸手一指土方,「阿歲你來唱歌。」
這位有雙漂亮鳳眼的新選組副長本來正微微皺起眉來想要阻止局長胡鬧,他現在好歹是會津麾下堂堂新選組的局長,在這里跳什麼多摩鄉下的土風舞也未免太有份了。但這麼突然地被點了名,他反而怔在那里,眨了眨眼,臉色變幻著,最後什麼也沒說出來。
大家又是一番哄笑,已有人把琴遞了過來。
土方雖然表現得有點不情不願,但還是伸手將琴接過去。試撥了幾個音,然後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
小櫻本來覺得他應該是個冷漠嚴厲的人,但是,他的歌聲卻很好听。渾厚的磁性嗓音,輕松流暢的曲調,就像是能將人帶離這繁華都城,看到一片曠無邊際的田野。
有一個瞬間,小櫻就像是回到了家鄉,青山綠水,父母在田間勞作,小孩在野地里撒歡。
近藤就在這歌聲里跳起舞來,算不上是多優美的舞蹈,動作簡單,節奏分明,但卻像是有一種奇特的感染力,不論是跳的人還是看的人,心情都跟著明快起來。
他才跳了沒多久,沖田便跟著站起來,跑到他身邊。「我也來跳。」
「嘿,還有我。」
幾個跟近藤一樣是試衛館出身的人都笑著跑去一起跳起舞來。連原田和永倉也跟在後面,有模有樣地學著跳。
小櫻笑得跌坐在地上,拍著拍子,然後偏頭看了看依然安靜地坐在那里的齋藤,輕笑著問了聲︰「齋藤先生不去一起跳麼?」
齋藤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只輕輕說了聲︰「我不會。」
小櫻向他那邊稍微移了移,側過身子看著他,突然想起沖田說他「高興也看不到笑,難過也看不到哭」來,不由又抿唇笑了笑。
齋藤回眸看了她一眼,聲音壓得更低,道︰「抱歉。」
「嗯?」小櫻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道歉,揚起眉來。
「之前讓你擔心了。」
原來他看出來她之前是為什麼會流淚。
「嗯。我是很擔心。」小櫻輕輕應了聲,然後悄悄伸過手去,覆上了他搭在膝頭的手,「但是我已經有覺悟了。」
從第一次看到他揮劍開始,小櫻就明白,他是暗夜里的狼,戰斗與獵殺才是他的本性。
她會擔心他,但卻不能要求他放下手里的劍。
狼就是狼,永遠也不可能變成栓在院子里的狗。
不單是他——小櫻坐在齋藤身邊,看著那群跳舞的男人——這些人都一樣。
齋藤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握緊。
沒再說話。
除了齋藤之外,山南大概是唯一一個安靜的人,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端著酒,帶一臉溫和包容的笑容,靜靜看著大家嬉笑吵鬧。
小櫻想起他那天說的話來,不由也在想,如果大家能一直這樣快快樂樂地在一起,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