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刑天石頭比較,刑天族長看到冉一夜時臉上更多出了幾分訝然和不解。因為在冉一夜的身上根本沒有任何一點法力的波動,乍一看絕對是一只極其尋常的妖獸,但看得久了,便會看到一些特別之處來。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隱隱約約與這個世界的本源相合。他甚至可以肯定,這個小不點不僅對于刑天一族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甚至對于整個巫族也具有極高的價值。于是,他吐了一口長氣,臉上堆著笑意,向冉一夜拱拱手說︰「小友能來我們刑天族,我太高興了,我是刑天楓羽,希望小友能把刑天族當成自己的家。」
听到刑天族長稱他為小友,冉一夜多少有點月復誹,但作為一個未化形的小妖就當有小妖的意識,他總不能逢人就說自己出生時盤古也不知在哪個蛋里呢。所以他拍了拍翅膀又落在了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小刑天的肩上,說︰「刑天族長客氣了,我只不是路過,順道來看一下而已。」
「我們刑天家是很好客的,小友能多呆幾天的話,那是楓羽的福氣。」刑天族長又向冉一夜拱了拱手,然後又看了看小刑天說,「想不到石頭家出了這麼個好崽子,對了,你好像再過兩年就該去力巫殿獲取傳承了?」
「是的,族長,我今年十歲了。」小刑天恭恭敬敬地回答說。
「這樣,你馬上就有自己的名字了,恭喜你了小家伙。對了,到時候我親自帶你去,不過,你一定要把你的朋友小蝙蝠帶上,千萬不要忘記了哦。」
「那當然了,小蝙蝠肯定會去的。」小刑天看著冉一夜,眼里滿是期盼。
冉一夜突然有種被人裝進袋子里的感覺。但他又不想讓小刑天失望,于是說︰「如果沒有特別的事,到時候我會陪你去的。」
「太好了!」小刑天高興地蹦了起來。但有趣的是刑天族長和刑天石頭這兩個大塊頭也跟著蹦了起來,直震得大殿的石頭地面轟轟作響。這情景,讓隨後趕來的刑天族人大開眼界,同時受到這種興奮情緒的感染,這些巨人們也不禁跟著蹦跳了起來,雖然並沒有人知道他們因為什麼而興奮,也沒有人想到去問其中的原因。
「從這一點來看,這些巨人從本質上還有點像小孩,純樸而可愛。」冉一夜想。所以他決定陪小刑天去一趟力巫殿,同時也見識一下洪荒巫族真正的實力。
就在大殿里鬧哄哄地亂成一片時,一股濃煙從遠處飄來,倏爾落在了大殿門口,將整個殿門遮得嚴嚴實實,之後,幾顆巨大的蛇頭猙獰地從濃煙中探出,直伸到殿頂,偌大的空間頓時顯得擁擠起來。
「你這賴皮蛇,來我這兒還顯啥擺呢,還不快收了法身。」刑天族長對這樣的場面好像司空見慣了,他掃了一眼眼前的怪物不以為然地說。
「嘿嘿,老瘋子,你不覺得我和以前有點不太一樣了嗎?」怪物身上居中那個滿臉皺紋的蛇頭伸出舌頭嘶嘶地問道。
「還不就是那六個頭嗎?幾千年了,我從未見過你有什麼兩樣,你就別在那裝大了,你那丑樣子看多了,會損小崽子們的胃口。」
「這次你走眼了,你再仔細看看。」濃煙中一處看似虛無的地方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一個七頭怪物出現在了冉一夜的識海中,其中的一個蛇頭居然是兩個面孔,一陰一陽,紅發利齒,兩條蛇舌一紅一藍,進進出出地伸縮著。
「哈哈,原來如此,恭喜你了,賴皮蛇,你終于突破了,而且是收服了陰陽火翼蛇。不過,這下子,我終于可以放開手腳好好蹂躪你了,哈哈……」
「嘿嘿,到時候還不知道誰蹂躪誰呢?我肯定會讓你滿地找牙。不過,今天我可不是來和你比劃的。」說話間,那幾個蛇頭無聲地縮了回去,接著濃煙迅速凝縮,一個全身干癟,目光渾濁,與小刑天差不多一樣高老巫出現在殿中,右手牽著剛離去不久的小相柳。冉一夜知道來者肯定是相柳嘴里的爺爺。
「我是來找他的。」老相柳指了指小刑天肩上的冉一夜沙啞地說,「他可是我們相柳家的客人,他救了我們家的小崽子……」說到這里,老相柳突然咦地一聲,兩眼死看著冉一夜,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東,嘴里兀自發出一些含混不清的音節。
「爺爺,你怎麼了?」小相柳見狀,拉住老相柳的右手用力擺動了幾下。老相柳這才回過了神來。
「不可能,不可能……」老相柳說。
「什麼不可能啊?」小相柳問。
「你的這個朋友,來歷很不簡單的。」老相柳一邊回答,一邊仍然死看著冉一夜,然後,他向冉一夜拱拱手說,「相柳蝮失禮了,讓小友見笑。」
「相柳族長多禮了。」冉一夜正待以自己的方式進行還禮,這時,只听到老相柳的喉頭擠出了幾個古怪的音節,一股碧綠色的煙柱從他的嘴里噴出,直接噴到了他的臉上,倏爾向整個大殿擴散開來。
「賴皮蛇,你想干什麼?這種玩笑會死人的。」刑天楓羽見狀連連咆哮,一邊放出強大的力場,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力場結界,護住他的族人。但當他將毒煙驅散後,發現相柳家的祖孫二人都已不見了,與他們同時消失的還有小刑天和小蝙蝠。
「賴皮蛇,賴皮蛇……好啊,好啊。」刑天楓羽簡直被氣瘋了,他來來回回地在大殿里走了幾圈,然後哇哇大叫起來︰「暴雷、虎兕,敲鐘集合族人,這次我不把那條癟蛇捶肥我就不是刑天。」
于是,一陣急促的鐘聲從刑天大殿傳出,在夜色里傳得很遠很遠。
從刑天家族東去約莫五六千里的一個小院里,小相柳雙手交叉抱著腦袋躺在一棵香樟下死看著天空,慘白的月亮掛在天空,給他的臉上鍍上了一層清冷的光。在他的身邊是同樣看著天空發呆的小刑天。
「你還是說句話呀!」小刑天用胳膊肘戳了一邊的小相柳。
「說什麼呀?我又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的。」
「唉,可憐的小蝙蝠,落在你爺爺那個變態手中,也不知會有什麼事發生……你說,你爺爺不會把他吃了?唉,都怪你,要不是你用你爺爺那些豬都不敢吃的藥丸誘惑他,怎麼會發生這事呢?」
「你也別怨我了,刑天。再說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呢……咦,對了,我有個好主意,也許能救小蝙蝠出來的。」
「什麼主意?」
「咱們可以溜出去把小蝙蝠偷出來。」
「這就是你的辦法?」小刑天有點鄙夷地說,「也虧你經常說自己腦袋瓜夠使,這麼弱智的主意都能想出來,就是連耗子都知道你爺爺的那個密室除了他自己是誰也進不去的,更何況我們根本無法走出這個院子。」
「但不管怎麼也得試一試,萬一不行的話,我就是豁出這條命也要救小蝙蝠出來,反正這條命也是撿回來的。」小相柳握著拳頭霍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但他們並不知道,此刻的冉一夜正在竭力抑制著笑意,如果不是為了欣賞一下老相柳的種種秘術,他肯定會笑出聲來,甚至笑得前伏後仰。
原來,相柳家所修煉的是一門極其偏門的巫術,名為融元訣,這門巫術修煉到一定層次,能使修煉者將其他妖獸直接融入體內,從而改善自己的體質並獲得該妖獸的天賦技能,這就決定了相柳蝮對妖獸的認識和理解層次遠非刑天楓羽可比的。所以看到冉一夜時,相柳蝮的內心便不禁一陣劇烈的顫動,他清楚地意識到這只妖獸對相柳家意味著什麼。因此他當即立斷地噴出了一口碧羅毒煙,同時打出了最拿手的神魂禁制封住了冉一夜,之後又下意識地于臨走時順便將小刑天也給帶上了。
一回到自己的族居,相柳蝮便迫不急待地將兩個小家伙扔進了一個小園,並隨手設下了幾道禁制,然後化作了一股黑煙,帶著冉一夜直奔密室。但他沒有想到,冉一夜雖然看似無任何法力,但神魂之強大是他無法想象的,他所謂的神魂禁在冉一夜的面前根本沒有任何作用。冉一夜之所以假裝受制,一則為了見識一下小刑天口中的化形丹,二則想看看老相柳究竟想玩點什麼把戲。于是他忍住笑意,任憑老相柳將他帶進了一個密閉的暗室。
「父神佑我相柳,父神佑我相柳啊!」老相柳自言自語著,一邊合上了密室的門,一邊打出了幾道空間禁制。然後直奔密室中心的一個黑色的祭台而去。
這個巨大的橢圓形的密室有類于後世的生化實驗基地,入眼都是一排排井然有序的玉石儲物架,上面擺放著千奇百怪的物品,有奇花異草,有罕見礦物,有異獸頭骨,有飛禽標本,更多的架子上則擺放著一個個精致的黑玉瓶,每個瓶子上都刻著一個獨特的花紋。
最為奇特的是密室中心有一座祭台。台體如塔,分為九層,台基形如八卦,壇身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仔細看去,每道符文上都滲著一種暗紅色的粘稠液體……
幾步踏到祭台前,老相柳一改猥瑣的樣子,眉宇間顯出無上的莊嚴,「我來了……」他喃喃自語著,渾濁的雙眼竟然隱隱閃過幾點淚光。然後只見他咬破食指,用巫血在祭台前一個紅色的蛇頭上畫了一個符號。片刻,一陣嘶啞的巫禱聲在密室中響起︰
「以我巫血,封汝獸魂;以我巫力,鎖汝獸靈;靈壇九祭,壇靈自啟;巫道皇皇,黎術永駐……」隨著老相柳虔誠的禱告,那個紅色的蛇頭驀地睜開了眼,兩道陰冷的光芒從眼中射出,停在了老相柳的臉上。
「引神入體,鑄我巫靈;化血成符,強我巫身;天有盡時,巫無終極;皇皇父神,永佑吾族……」老相柳見狀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了祭台上,然後踏著碎小的步子,繞著祭台開始旋轉。那樣子很有點像後世的那些學街舞的孩子們跳得那種所謂「抽筋」的舞蹈。蹩腳的巫步配合著老相柳極盡莊嚴的神情,在這陰森的密室里,烘托出一派詭異而搞笑的氛圍。看著這情景,冉一夜真的想笑,想大聲地笑。
「嘿嘿……」這時,密室中果然響起了一陣笑聲,但冉一夜知道自己並沒有發笑,況且那笑聲听起來有種莫名的邪異,听起來有一種毛毛蟲爬過手背的感覺。同時,他發現在他面前的祭台動了,那個紅色的蛇頭張開了口。
「嘿嘿,老東西,你今天來到這里,並不惜用自己的精血喚醒我沉睡的元靈,難道是想再殺死我一次?」一股紅色的煙霧蛇口里噴出,繼爾幻化成一個碩大的巫人頭像,依稀間,那頭像的眉目與小相柳有幾分相似。
「蛭兒,難道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仍然不能原諒你的父親?」
「父親?我何曾有過父親?」
「我知道你怨恨我,這我無話可說,但作為相柳家的一員,每個人都當為了家族的未來隨時準備犧牲,你的命運如此……」幾滴渾濁的淚水從老相柳的臉頰無聲地滑落。
「那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一定是我?為什麼我甚至等不到看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難道這是一個父親能做出的事?我不相信!我寧可相信你所做的一切僅只是為了你自己!寧可相信這一切完全緣于你的自私!因為你害怕我變得比你強,害怕終有一天,你所擁有的權威被我踐踏在腳下。我甚至寧願相信自己是一塊不小心化形的石頭,也不願意相信你就是我的父親!」相柳蛭的元靈聲色俱厲,紅色的長發根根上指,兩眼圓睜,眼角幾乎要裂出血來。
「夠了,你不覺得有點過分?如此地刺傷一個老人的心難道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我要告訴你,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放棄過救活你的希望,我相信,總有一天我能找到讓你完全煉化血祭台,並重新獲得自由的方法。那將會是無比輝煌的一天,相柳家族將會向整個洪荒宣布,一代大巫相柳蛭從此踏進了神殿的大門,成為巫族的傳奇……也正是這個希望讓我苟活到了現在。而今天我喚醒你,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一次,我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嘿嘿,你找到了嗎?我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听到這樣的肯定,然而每一次除了讓我的元靈消耗得更甚再什麼也沒有了,也許在你那里我只是一個失敗的實驗品罷了,我甚至連死亡的權利也盡都喪失。」
「我承認我是一個無能的父親,懦弱而又充滿幻想,但是孩子,難道你就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如果你不相信,則請放出你的元靈,仔細觸模一下我手中的這只妖獸。我敢肯定,如果你能煉化這只妖獸的靈魂,肯定有足夠的能力控制血祭台,並以萬靈為祭,重鑄巫體。此外,這只妖獸的體質極其罕見,雖然我並不能準確地判定它的品質,但敢斷言它不會輸于任何一種先天體質的,即使先天巫體也不見得能與它媲美,所以以此獸的血肉融于你的巫體,你必能獲得天大的機遇。相信我,蛭兒,這一次,你必須再相信我一次,因為這不管對于你,還是整個相柳家族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老相柳雙手捧起冉一夜,捧至胸口,仿佛一個面目猥瑣但無比虔誠的神甫懷抱著聖經。
「是嗎?看來我真的應當感謝你了,感謝你的瘋狂與固執,在這個該死的祭台內,我無日無夜地忍受著恐懼與絕望的折磨,難道也應當向你呈上謝意?但我得承認你所說的這些對任何一個巫者都很有誘惑。」說著,那元靈體驀地伸長頭上的紅發,如同一只百爪章魚伸出觸手卷起了冉一夜,同時,那布滿祭台的符文也仿佛一群群暗紅色的蝌蚪隨之蠕動了起來,旋轉了起來,規律而迅速。
頓時,冉一夜陷入一個紅色的世界中。這是一個鮮血的世界,惡靈的世界,無數形態各異的凶靈咆哮著,怒吼著,不斷地撕扯著自己的身體,變幻著形狀和面孔,演繹著各種各樣的恐怖和絕望的……可以說,眾生萬象的各種負面元素在這里來了個大集合,大交錯,步入其中,極易迷失墮落喪失自我。
那滿天的惡靈一看到冉一夜,就仿佛看到了一道精美的大餐,如同荒原中走出來餓狼一樣,潮水般地涌了上來。
如此詭異的場景確實令冉一夜吃了一嚇,但他旋即發現這些惡靈層出不窮的攻擊手段事實上只作用在神識上,于是便放下了心來,一如旁觀者任其發展。
「權且把自己當作一場魔術表演的觀眾與參與者!」他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看戲的理由。
「靈兮飛揚,萬物兮伏殤,紛吾血兮八荒,滅仇猷兮歸藏……」與之同時,老相柳放出法相,七個丑陋的蛇頭齊聲念著巫咒,那漫天的惡靈仿佛吃了興奮劑一樣,爭先恐後地鑽進冉一夜的眉心,直入識海深處……而元靈體的相柳蛭也化回了紅霧狀態,帶動著祭台上萬千符文旋轉了起來,頓時密室內憑空掀起了一陣暴風,宛如實質。頃刻,暴風內部的萬千符文盡都張開了嘴,在申吟、在詠嘆、在哀號、在詛咒,音雖各異,但聲如一出,黑暗的密室內部隨即響起了一段陰冷入骨的巫咒︰
「汝之顱骨,為我所思。汝之骨殖,為我所驅。惡靈百萬,猱之為旗。巫血作床,引靈歸兮……」
符文越轉越快,越集越密,最後如同一張大網直接附在了冉一夜的體表上,倏忽滲入體,愈收愈緊。之後那座九層八面的黑色祭台也迅速變小,最後化作米粒大小被那縷紅霧攜帶著沒入了冉一夜的眉心。
一瞬間,室內的空氣凝結了。冉一夜看見自己凍結在半空中,仿佛一只被封在琥珀中的蟲子。他突然感到有點冷,而且越來越冷。老相柳則依舊邁著可笑的碎步,一邊念叨個不停,一邊不斷地向冉一夜打出一系列繁雜的禁制。
這時,密室頂上的地面傳來一陣劇烈的顫動,耳邊響起了刑天楓雨雷霆般的怒吼︰「賴皮蛇,你給我滾出來!再不出來我就拆爛你的蛇窩,把你那些蛇子蛇孫捉回去炖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