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如果能說話
下第一場春雨的時候,曲靜深死活要出院。他覺得身上不疼了,耳朵沒先前叫的那麼厲害了,景澤把他按到被子里,下命令︰「听話,睡覺!」自從景澤發現曲靜深躺床上睡覺身上能長點肉,整天強制他吃吃睡睡。
曲靜深心道這白天睡晚上也睡的,哪還能睡得著。景澤直哼哼︰「我就知道你是惦記家里的破東西犯潮!」
曲靜深被戳中痛點,臉上一片惋惜之情。景澤故意叉開話題︰「我出去抽根煙~」曲靜深忙扯住他的袖子,眼楮里滿是祈求的神色,景澤又是無奈又是心疼,呼嚕了下他的頭發︰「這也值當的你,其實我也可以答應你,下午乖乖跟我去五官科,給專家看看!」曲靜深頓時又慫了。
事情是這樣的,打好幾天前景澤就要帶他去五官科看看,可曲靜深覺得耳朵里面的嗡鳴聲輕多了,覺得沒必要看。雖說耳朵不像之前那麼舒服,但耳鳴對听力的影響並不是太大。除了莫名其妙偶爾听場潮汐外,並沒其他影響。
曲靜深指指耳朵搖搖手,景澤擰住他完好無傷的另一只耳朵︰「我知道你耳朵沒事了,去看聲帶!」
曲靜深一听又耷拉下頭,景澤伸手挑住他的下巴︰「乖,難道你不想說話嗎?」
其實,曲靜深從小到大最怕就是這個。他十幾歲的時候,他叔也帶他看過這病,那農村土先生給他開的一些偏方,喝的他發了三天高燒,差點一命嗚乎。再說,他都過了這麼多年無聲的世界,早已經習慣。
景澤煙也不抽了,爬上床摟著他︰「乖,去瞧瞧又不是把你賣了,怎麼這麼怕?」
曲靜深想拿本子把自己的理由寫出來,可是被景澤阻止了︰「甭寫,我不想看,你寫的我一個字也不認識!」
曲靜深捏捏景澤的臉,被景澤拍到一邊。曲靜深心道怎麼還真跟小孩似的?要不,就順著他吧,反正只是去看看,就算真能說話,可他實在討厭再一個字一個字的重新練習。
過了一會,景澤問他︰「難道你不想對我說句‘我愛你’嗎?」曲靜深心一下子就軟了,跟貓撓似的,就像自個媳婦兒跟自己撒嬌,明知道這要求很無禮,但就是提不起勇氣拒絕。
景澤知道這招好使,繼續演苦情戲︰「難道你不想半夜里跟我抱一起說悄悄話嗎?」
想,當然想。曲靜深點頭,以前他跟他爹娘睡一間房的時候,半夜就能听到他們說話,雖然說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在他眼里看來,只有夫妻間才能有這樣親密的舉動。那也是他思想意識里最初對愛情的定義,挺樸素踏實的感覺。
景澤得寸進尺︰「難道你不想叫我的名字嗎?」
曲靜深繼續點頭。景澤︰「難道你不想在親熱的時候叫出聲來嗎?」曲靜深在心里嘖一聲,再正經的話到他嘴里都變味,再苦情的戲擱他身上都成了喜劇。
景澤知道差不多了,繼續鞏固一下藥效︰「那就這樣說好了,下午去掛個號瞧瞧。真乖,來,親一個~」
曲靜深把他的臉推開,景澤不滿︰「還沒親到呢,還沒親到呢,來來來~」……
下午景澤跟押犯人似的把曲靜深押到十樓五官科,還是掛上次幫景澤看檢查結果的老專家的號。曲靜深心里有點犯怵,他也說不上為什麼,似乎這病因是他少年時最慘痛的記憶,或者說,是一生都忘記不了的痛。
景澤以為他是心疼錢,安慰道︰「你能說話了比什麼都重要,別胡想八想的,等會配合人大夫。」
沒多大會,就到曲靜深了。景澤陪他一起進去,那老專家透過老花鏡瞅景澤一眼︰「喲,小伙子又來了?」
景澤說︰「盯著我看干嘛,我又不是病人。」
老專家笑說︰「年輕人欲求不滿可不好,要懂養生之道。」景澤臉皮厚,沒任何反應。倒是曲靜深,臉紅了。
老專家遞給曲靜深個小本子,又遞給他一支筆,「會寫字吧?一會我問什麼,你寫什麼。」
曲靜深十分配合的點頭,老專家問︰「你有多少年不能開口說話了?聲帶受過什麼傷嗎,比如被堅硬的東西傷過,比如卡過魚刺之類的東西?」
曲靜深想了想,寫︰「大概有十年多不能說話了,我倒沒被這類東西傷到過,如果被火燻不算的話。」
老專家一臉抱歉︰「不好意思,又逼你提到傷心事兒,是那次受到打擊了嗎?」
曲靜深點頭︰「對,我父母和弟弟都死于那次火災,剛不能說話的時候也看過醫生,說是受了刺激,心理作用。」
景澤插嘴︰「你不是跟我說是農村土大夫看的嗎?!老頭,那不算看大夫!」
老專家顯然不愛听這稱呼,用手掏了掏耳朵︰「你滴!去護理室幫我要幾根棉棒!」
景澤愣了幾秒,見老專家也不看病了,光用眼神殺死他,景澤有求于人,自然投降去拿棉棒。等景澤一出門,老頭發揮自己的求知精神,小聲問曲靜深︰「你男人?」
曲靜深實在接受不了這種問法,慢吞吞地點點頭,心說這個年紀的人不是最看不慣這種違備社會倫常的事嗎?那老專家倒挺輕松的哈哈直樂︰「怕我罵你們呀?早怕那就別搞呀,人活這一輩子真是不容易,該做自己覺得快樂的事兒。對了,你父母離開後多久才發現自己不會說話的?」
曲靜深回憶,他父母離開後,他有很多天想起來就哭,中間還得了場大病,發了好幾天高燒,最後送到他們鎮上的醫院輸液,才退燒。
從這之後,才發現不能說話。曲靜深盡量把細節寫出來,老專家看了說︰「農村的?上大學了嗎?」
曲靜深點頭,老專家嘆氣︰「苦孩子,挺不容易的。你想把這病治好、想說話的欲、望強烈嗎?」
曲靜深照實搖頭,其實他都習慣了,雖然有時會想如果自己能說話該多好,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情緒從最初的焦躁變成現在的麻木。就像一個習慣用左手使筷子的人,你再讓他換回右手,實在是難。
老專家拿個手電筒,讓曲靜深張開嘴,︰「你試著發音,我看看聲帶。」
曲靜深費了好大勁才發出幾個音節,老專家瞧得仔細,自言自語說︰「雙側聲帶結節,退化性聲帶萎縮…我看了你檢查結果的報告,不過咱不信它,那些機器測出來的玩意,太無情啦。」
曲靜深听不懂專業術語,可那詢問的眼神瞞不過老專家的眼楮。老專家會意,說︰「還不想讓你相好的知道病情?真有意思~知道聲帶結節咋回事不?我想聲帶萎縮你應該知道,就是表面意思。」
曲靜深搖頭,老專家說︰「聲帶結節就是聲帶上長繭,人長期說話的才會得這病呢,你這原因吧,可能是因為當時被火熗的聲帶沖血,沒當回事,久而久之,就成這病了。」
曲靜深似懂非懂的點頭,老專家又說︰「你這和別人的又不大一樣,你除了聲帶病變外,還有不少心理上的因素。別人的做個喉顯微手術就好了,你這還得克服心理上的障礙。」
曲靜深越听越頭大,拿過本子寫︰「那我還是不做了吧,這樣挺好的。」
景澤正好踩著這個點進來,老專家接過他拿來的棉棒說︰「他剛才說不接受治療啦…」曲靜深心想這老頭怎麼這麼討厭,他還沒把本子藏起來呢,就被景澤劈手奪走。景澤一看那幾個字就來火︰「甭听他的,治不治我說了算。」
此刻曲靜深真想化身一朵白雲,輕飄飄地人不知鬼不覺地飄出去。景澤看到沙發上有條系東西的繩子,二話不說拿過來,繩子一頭捆住曲靜深的手腕,拴到桌子腿上。
那老專家欲言又止,後來又直白說道︰「我可沒說做了手術就一定能復元啊,聲帶萎縮可是個麻煩事兒。雖說也可以手術治療,或者是注射藥物治愈,但心理因素也很重要。」
景澤听的雲里霧里,忙問︰「聲帶萎縮治不好嗎?是不是就跟得了半身不遂的慢慢地恢復靈活性一樣?」
老專家點點頭︰「差不多就這個意思,做完喉部顯微手術以後,就得時常進行聲帶發音練習,就跟小孩子學說話一樣。」
景澤皺皺眉頭說︰「可這怎麼听都怎麼不靠譜啊?」曲靜深附和地點點頭,景澤說︰「老實點,要不把另一只手也拴上!」兔子慫了。
老專家說︰「其實這算小手術,風險也很小,要不你們回去商量商量唄~」老專家扭頭問曲靜深︰「他在家也整天拴著你麼,下回再拴你,甭跟他過了!」
景澤直哼哼,把系在桌子腿上的繩子解下來,牽著曲靜深走了。老專家目送他們出房間門︰「……」
曲靜深想伸手解開手腕上的繩子,景澤說︰「親愛的,樓道里沒有人,讓我享受一回當主人的感覺吧。」
曲靜深想撞牆,心想幸好沒有人,不然以為這神經病呢。景澤把曲靜深牽到病房里,一邊關門一邊說︰「在回來的路上,我已經翻來覆去地想了良久,雖然那老頭看起來不像啥好人,可他的建議的確靠譜。」
曲靜深想去拿本子,景澤說︰「從這一秒起,剝奪你的發言權,不然…哼哼,別怪我把你拴起來,押上手術台。」
曲靜深心想,先服個軟,讓他把繩子解開,不然這像什麼話。景澤倒把繩子給他解開了,「上床躺著休息,我出去給你買點好吃的,想吃蛋糕嗎?」
曲靜深搖頭,心想你別亂花錢了,這住院費就夠貴的了。景澤扭頭就走,他什麼也沒看到。到了醫院的花園里,他模過電話,景森那里正好是凌晨,他正準備睡覺呢,看到來電顯示,眉毛一挑,按了接听。
「喂,哥,你們現在怎麼樣了?」
景森說︰「嗯,很好,你呢?」景森十分奇怪,這小子今天吃錯藥了,怎麼開口叫自己哥了?
景澤吱吱唔唔,平生頭一回覺得自己很慫。「哥,借我點錢唄,等我有了就還你。」
景森繼續挑眉,他家寶貝兒洗澡不知道把什麼東西踫掉了,浴室里一陣怪響。景森說︰「多少錢?干什麼?」
景澤說︰「給他看病,大夫說他或許能說話。」
景森听到這兒頭疼了,斟酌一下語言才說︰「你小子都多大的人了,別這麼天真,這幾個月滋味怎麼樣?知道錢的重要了吧?」
景澤一听這話又想跳角,如果換到以前他肯定大罵粗口說不借拉倒!可是現在…他在不發火,又能挽回自己的面子前提下說︰「過的挺好的,如果不是他有事,還不太知道。」
樂雨陶洗完澡出來,一邊拿吹風機吹頭發一邊說︰「親愛的,我把你剛買的香水弄地上了。」
景森點點頭表示知道,繼續跟景澤說話︰「要多少?爸媽說了我再私自給你錢就打斷我的腿。」
景澤撇撇嘴︰「他們如果舍得打斷你的,我就自殘雙腿以謝天下。打一萬吧,等我有了還你。」
樂雨陶撲到他家親愛的身邊躺下,問︰「這麼晚了誰打來的電話,有病呢吧?!」
景森把電話擱樂雨陶耳邊上,景澤說︰「你趕緊打啊,明兒一早就轉賬!」
樂雨陶頓時雞血三升,大叫︰「殿下!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大舅!」
景澤噗哧笑出聲來︰「我操…皮鴨子,滾你二大爺的!」樂雨陶很開心,大聲嚷嚷︰「沒見著你最後一面我走的十分不安,今晚我去找你,一定要做夢哦。」
景澤跟樂雨陶瞎扯幾句,才掛上電話。曲靜深正從窗口看他呢,雖然听不到他說的話,但是看他張牙舞爪的,也覺得挺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