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丹走入阿扎蘭的書房,書房靜悄悄地,一個人影都沒有這麼冷的天,他去哪了?轉身去了臥房,只見床上藍底素白花被子底下,有一團東西在不停地蠕動,隱隱傳來哭泣的聲音,阿扎蘭在這里,揚丹松了一口氣。
扎蘭自幼身子弱,又中過寒毒,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治好,揚丹生怕他一怒之下跑出去,萬一著涼就麻煩了,這段時間的心血就白費了。
阿扎蘭的房間燒了地龍,很暖和,揚丹月兌去外頭的大氅,掛到牆壁上。掀開被子,把弟弟從被窩里拉了出來,這孩子沒頭沒腦把自己埋在被窩里,也不怕憋壞了。
阿扎蘭一見是二哥,忍不住撲到二哥懷里,哇地哭出聲來,揚丹輕輕地拍著弟弟的後背,低聲安撫他,用手帕拭去弟弟臉上的淚痕。
望著阿扎蘭紅紅的兔子眼,揚丹心里酸酸的,三弟平常很懂事,懂事地讓人忘記了他的年齡。
這麼多年一直被寒毒折磨著,也沒見他哭過,說來弟弟也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那年額娘失去音訊,自己那時已是四阿哥的伴讀,八歲的弟弟躺在病床上,眼巴巴的望著自己,他每天就盼著自己早點從宮里回來,給他講講外面的發生的事。
額娘的嫁妝很豐厚,繼福晉一直打它的主意,阿瑪覺得兄弟倆年紀幼,也同意了。
那段時間恰好他跟著四阿哥去了五台山,阿扎蘭知道這事後,提出異議道︰「嫡額娘是王府女主人,要忙得事情太多,若被人知道還要幫忙打理妾室嫁妝,知道的人,說是您的一片體恤之心,不知道的人還會笑話我們簡王府沒規矩,還圖謀妾室那點產業。兒子雖然愚鈍,願意替阿瑪額娘分憂,打理額娘留下來的嫁妝。」
又說道︰「嫁妝本是女子私產,最好由外祖父家派人看著,自家也派幾個人一起經營,兒子只要管管賬冊就行了,不懂再向阿瑪和嫡額娘請教。」
弟弟話里話外的意思,阿瑪全都明白了,也明白繼福晉險惡用心,直接了當地說,他會讓岳家派人打理嫁妝,自己親自掌管賬冊,讓阿扎蘭和繼福晉放心。
這事讓繼福晉氣得鼻孔生煙,嫁妝佔不到便宜後,吩咐下人克扣弟弟的分例。
這王府後院沒娘的孩子,連惡奴也欺負,八歲的弟弟拼著病弱的身子,在大門口攔了剛下朝的阿瑪,要了兩人院子的奴婢的身契不說,還單設了小廚房,連月例都不從繼福晉那邊領,直接走阿瑪這邊過。
繼福晉一計不成,,又讓人到處宣揚弟弟不孝,弟弟身子本弱,干脆閉門不出,直接休養了。阿瑪听到弟弟的不孝的傳聞,查明事因,勃然大怒,干脆送弟弟到白御醫那里調養,傳言不攻而破。
繼福晉虐待庶子的惡名聲反而傳開來了,被皇太後宣進宮,訓誡了一通,回家關了三個月的禁閉。
相比阿扎蘭,揚丹在家的時間並不多,與繼福晉和太福晉接觸不多,對于這兩人的行事做派,他遠不如阿扎蘭熟悉。知道額娘去世的真相,揚丹才覺得自己傻得天真,這人一旦利益燻心了,沒有什麼事做不出來。他也不知道這幾年,弟弟是怎麼熬過來的。
揚丹把剛才同阿瑪談話的內容,說給阿扎蘭听了,問︰「三弟,你說我們四個以後都不回京城,都呆在張家口好不好?」
阿扎蘭沉默不語,就在揚丹以為他答應時,反問了一句︰「只怕我們肯放過她,那個女人卻不會放過我們,必欲除之後快!」
揚丹一愣,阿扎蘭突然問了一句︰「你還記得繼福晉的女乃嬤嬤嗎?當年弟弟在後花園病發了,那女乃嬤嬤見了,扶起我,喚人送我回了後院。你猜繼福晉知道怎麼做?」
揚丹搖搖頭,阿扎蘭冷笑道︰「她掃了那女乃嬤嬤一巴掌,還把她全家發賣了。那還是她從小女乃大的嬤嬤,老人家只是心善扶我一把,就落得這個下場。」
揚丹听了很難過,宮里伴讀之間雖然有傾軋現象,但畢竟都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把戲,跟後院女人的陰毒真是無法可比。問道︰「那女乃嬤嬤一家後來怎樣?」
阿扎蘭道︰「還好阿瑪出手大方,弟弟手頭有些余錢,月兌了林德叔,幫她們一家都弄出來了,現在在咱們的莊子上做事。」
揚丹嘆了一口氣,想想屈死的額娘,又想想可憐的阿瑪,惆悵不已。
阿扎蘭揚了揚秀氣的眉毛,神秘地道︰「也不是沒辦法,只看二哥哥想不想做?」
揚丹問道︰「什麼辦法?」
阿扎蘭招招手,讓揚丹附耳過來,說道︰「借刀殺人!」
「怎講?」
「大哥雅爾江阿遲早要和繼福晉對上,繼福晉可是一心想著敬順成為世子,過了四年,敬順就十歲了,就能封世子了,這幾年繼福晉一定會想辦法,搞臭大哥名聲的。大哥雖然封了世子,但他生性懶惰隨意,很容易被抓住把柄的。大嫂就不同了,精明強干,若沒太福晉和端敏大公主撐著,繼福晉必敗無疑。大哥和大嫂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睚眥必報,我們只要能鼓動大嫂就夠了!」
「三弟,這可不是君子所為!我們不能這樣做,阿瑪會很傷心的!」
「二哥,別看你一張冷臉,最像阿瑪的人就是你,爛好人一個!沒有我們,他們也要斗個你死我活,我只想讓事情按我們所希望的方向發展而已。想這世子之位,可不止繼福晉一個,還有那王側福晉。若不是她搬弄是非,說阿瑪本不打算娶繼室的,要把額娘扶正的,只不過迫于皇太後的壓力,才娶繼室的。又說二哥聰明英俊,很得宮里喜歡,阿瑪最喜歡二哥了等等雲雲。若不是這樣,繼福晉干嘛一進門就同額娘過不去。若不是額娘出事,繼福晉又是個拎不清的,哪輪的上她一個通房丫頭出頭,一步步成為側福晉!」
揚丹沒想到額娘的死,遷出內宅這麼多陰司,還好自己有先見之明,同阿瑪說過不納妾之事。男少女多,總是件麻煩事。
阿扎蘭暗暗嘆了一口氣,二哥面冷心熱,人品最是端方,搞不來這些女人家的歪門邪道。嫻雅妹妹,武藝高強,高傲不群,不願與內宅女人一幫見識,理盛阿年紀太小了,既然這樣,惡人就由當了。
想定後,阿扎蘭說道︰「二哥,阿瑪能這樣想也好,至少我們兄弟姐妹幾個能清淨幾年。不過等身體好了,若過了童生試,省試,弟弟要回京城國子監讀書。」
揚丹很訝異,見弟弟不在糾纏額娘這件事,以為弟弟想通了,因而說道︰「張家口學院也不錯的,何必回京中受氣!」
阿扎蘭道︰「弟弟想多交些同窗,將來路子也廣一些!」
揚丹點點頭,過了一會兒道︰「三弟,你歇著吧!二哥到隔壁去瞧瞧嫻雅他們!」
揚丹出去後,阿扎蘭雙手握緊拳頭,亂舞了一陣,才覺得心里舒服多了。博爾濟吉特氏、王氏你們等著,你們欠我額娘的,我要你們慢慢地都吐出來!讓你們也嘗嘗一刀穿心的滋味!
揚丹在門口遇到烏達木,一問才知道若寒沒回家,她騎著紅馬帶著若陽出去了。
若寒原來的那匹大黑馬,是名駒烏稚馬的後代,若寒覺得馬兒跟著自己實在是浪費,就把它還給了揚丹。
揚丹收了妹妹的大禮,又到軍營里找了一匹溫馴的紅馬給了妹妹,若寒三天兩頭騎著它,出去溜達。
揚丹怏怏地回到家里,見管家林德正在準備禮物,忙問︰「林叔,這是哪家的禮?」
林德笑道︰「王爺說,要過府拜見塔克老大夫!」
哦,原來是為嫻雅和理盛阿的事,阿瑪早該過去了,只是他公務一直很煩繁忙,塔克老人也很忙,兩人才沒踫面。
第二日,雅布換了一套常服,帶著揚丹和阿扎蘭過去了。
在門口,遇到若陽正帶著小狗溜達,冬天天冷,先生說他太小,身體吃不消。給他留了些功課,三四天到學堂一次就可。他很禮貌問候了揚丹和阿扎蘭,卻攔著不讓雅布進來。他在門口擺著大字形,邊上的小黑狗也汪汪叫著,給小主人吶喊助威。
雅布哭笑不得,這小子還為昨天的事記仇呢!塔克老人听到狗的吠聲,走了出來,止住了若陽,若陽恨恨白了雅布一樣,蹬蹬的跑走了,阿扎蘭趕忙追了過去。
塔克老人把雅布迎了進去,若寒見是雅布愣了一下,泡上茶水後和揚丹退了出去。
雅布說明了來意,感謝了老人對嫻雅姐弟的養育之恩,還感謝對阿扎蘭的活命之恩。
塔克老人擺擺手止住了雅布一堆感謝之話,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與他們姐弟相遇是一種緣分!救死扶傷本是醫者本分,大人無須多禮!」
塔克唏噓道︰「若寒是個好孩子,又聰明有能干!當年第一次見到她時,老朽還以為她是一個小男孩,頭發剃得短短的,原來後腦勺被人打傷了,她小孩家家沒辦法,只好把頭發給剃了。一個七歲大的女娃子,抱著一個七八月打我的小嬰兒,在我那間舊屋子里熬了一個月。現在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是什麼力量支撐著,她活下去!」
雅布從揚丹那里了解到只是一個大概,只知道她掉入小澗沒死,理盛阿是躲在郭氏身下逃過一劫,後被人所救。卻不知道他們姐弟是在山林里熬了一個月,才遇到老人的。
雅布能想象出那副淒慘的畫面,一個小女孩從遍地的尸體堆、血跡中爬起,從郭氏身下翻到幼弟,抱著她弟弟漫無母的在山林中尋找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一座舊屋,就在那里過起了野人般的生活。若姐弟運氣不濟些,不被凍死,也要遭野獸的荼毒。
嫻雅那些日子是怎麼過來的?難怪嫻雅那麼恨他這個阿瑪?理盛阿不願認他為阿瑪?
他不配做她的阿瑪,為了敬順和揚桑阿,他還要委屈他們姐弟,他們其實根本不稀罕他這個阿瑪!嫻雅離開時說那些話,已經很客氣了,對他這個阿瑪已經夠仁慈了,他有什麼資格要求她這樣做呢?
一個七歲的孩子,既當爹又當媽的,把七八個月的小嬰兒,平平安安養到四五歲,誰家孩子這麼苦?
他雅布當年苦,卻還有一個成年的哥哥和嫂嫂照顧著。嫻雅自己都沒長大,卻要先當爹娘,撫養那麼小的嬰兒,她的苦有誰知道?她最艱難的時候,他這個阿瑪在哪里?她挺過來,把小日子過順了,卻來打攪她了,嫻雅不恨才怪!
塔克老人繼續說道︰「在一個月里,她還帶著弟弟把死者給安葬了。她年紀小,拖不動尸體,只好把尸體分開火化了,裝在壇子里帶回來。她擔心以後沒飯吃、沒衣穿;把馬車上吃的、用的全都搬回來,還把死者留下的衣物帶回來,洗淨晾曬干,拆出來,縫衣服。」
雅布雙手抱頭,無地自容,他的嫻雅從小錦衣玉食,卻淪落到深山當野人,穿死人衣服的地步,都是他這個阿瑪的錯,讓她小小年紀,就要挑起這麼沉重的擔子!
他還抱著一絲僥幸,知道揚丹心腸很軟,阿扎蘭一切都听揚丹的,通過親情感化揚丹,讓他制止住阿扎蘭、嫻雅復仇的行動。如今看,只怕他話一說出口,他的嫻雅和理盛阿,永遠都不回原諒他這個父親!憑什麼他們就要為敬順、揚桑阿犧牲!憑什麼郭氏就要不明不白死去?他們一點錯的都沒,為什麼要承擔這一切?
若那個博爾濟吉特氏現在肯收手還好,只怕孩子們肯退,她也未必肯放手?
等郭氏事了結後,還是想辦法讓博爾濟吉特氏體面地死去好了?
她死了就一了百了,揚丹他們四個就不會怨恨他這個阿瑪不公了?只是這事要做的小心些,不能讓那母女知道真相。至于再娶繼福晉的事,想個法子拖過去,大不了把高氏扶正。
高氏已經不能生育了,再說他也升了她的位份,把敬順兄弟交給她養,應該沒問題吧?怕就怕後院的女人,有了孩子就野心膨脹起來,象郭氏那樣安分守己的女人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