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寒一行剛到塔娜家的那條巷子口,正遇到塔娜阿媽拎著一籃子菜回來,見到姐弟一行很是歡喜,若寒一行忙下馬,揚丹趕緊接過阿媽手中的籃子,阿扎蘭幫忙牽馬,小若陽興奮地撲到阿媽的懷里。
塔娜阿媽左手牽著若寒,右手拉著若陽,剛到院子門口,就用蒙語喊道︰「孩子他爸,你看誰來了?」
程逸軒和阿爾穆正在說話,一見若寒兄弟姐妹幾個,程逸軒頓時眉開眼笑,他兩個的寶貝徒弟來了。阿爾穆更是,他一把抱起若陽,把他高高拋起,接住,又高高拋起,又接住,這是他們在草原上常玩的游戲,若陽小時候最喜歡。
若陽高興地咯咯直笑,揚丹和阿扎蘭望著他們一起親昵的樣子,心里澀澀地,他們是一家人,反而他們兄弟倆更像局外人。
程逸軒察覺兄弟倆的失落,笑著問起他們阿瑪雅布的近況、西北戰事以及阿扎蘭進來練武心得,揚丹和阿扎蘭恭恭敬敬地逐一回答了。
揚丹同程逸軒說明了來意,對于開鞋莊的事,他也很贊成,有簡親王雅布的人脈財源在,這生意好做,但他反對拉世子雅爾江阿入股。
兄弟倆很詫異,程逸軒慢條斯理地道︰「你們兄弟四個做這門生意,你阿瑪不會多說些什麼。若是拉世子爺入股,只怕你阿瑪簡王爺就有看法了!」
「你們的兄弟可不止世子爺他一個,相比將來要承爵的世子爺,其他兄弟日子艱難多了。天下的父母都一樣,誰弱就扶誰一把,十指雖有長短,但十指連心痛,哪個過得不好,父母都要心疼的。」
揚丹和阿扎蘭恍然明白過來,他們四個同父同母,要一起賺錢,阿瑪也無話可說,若是叫上大哥雅爾江阿,只怕阿瑪的那些妾室就會有想法了,保不齊她們要到阿瑪跟前嘀咕。
兄弟倆感激的望著程逸軒,還是他老人家想得周到。
程逸軒模著小胡子,微微一笑,接著說道︰「你們想做軍鞋生意,最穩妥的辦法是拉那位四阿哥入股,即便這生意賺翻了,皇上也不會有太大的意見,即便將來內務府和戶部插手了,也不會虧待你們的。有你阿瑪和皇上撐著,這生意做的。」
若寒佩服得不得了,她是一點做生意的天賦都沒,程伯伯的腦子就是好使,難怪伯伯當初看不上阿爾穆姐夫,認為他繼承了不了他的衣缽,阿爾穆姐夫老實敦厚和程伯伯靈活多變一點都不同。
若寒有些理解程伯伯當初的心情了,他現在一心盼望著塔娜趕緊給他生個外甥,他要好好培養外甥了。只是塔娜成親都半年了,還沒響動,老兩口嘴上不說,心里比誰都著急,都去寺廟道觀求神拜佛去了。
程逸軒和揚丹他們談論生意的事,若寒和若陽則忙著吃東西,塔娜阿媽心疼地望著姐弟倆,說兩人又瘦了,一定是沒有好好吃飯,讓若寒不要光吃青菜,要多吃肉,女孩子太瘦了,不好看。
若陽嚼著阿媽做的牛肉干,喝著熱騰騰的女乃茶,滿足眯著眼楮,說道︰「阿媽,陽陽一定多吃飯,多次肉,給你長好多好多肉!」
塔娜阿媽還沒有反應過來,若寒卻被一口女乃茶給嗆住了,感情這小家伙的肉都是幫別人長得。
阿媽忙過來拍著若寒的後背,說道︰「慢慢吃,阿媽知道你們喜歡吃牛肉干,特意多做,回去時阿媽給你裝一大袋子回去,吃完了,阿媽再給你們做。」
揚丹和阿扎蘭和程逸軒說著話,把若寒姐弟和阿媽的互動也看在眼里,只有在程大夫和塔克老人那里,他們才享受到久違的親情,見到那份濃濃的關愛。
望著無憂無慮的小若陽,揚丹和阿扎蘭很是羨慕他,雖然弟弟襁褓之間就喪母,但有塔克老人、程大夫和塔娜阿媽的關愛,還有嫻雅全心全意的照料,他完全沒有幼年喪母的陰霾,比起他們幾個,還是他最幸福,有這麼多人愛他!
若寒把從張玉明那里得來的,苗家牛皮布的染色方子給了揚丹他們,就沒有再插手鞋莊之事。她有空就是畫畫鞋樣,給若陽做衣服,等若寒的鞋樣積攢起來有三百多章時,已經是康熙三十五年春天了。
這年春天發生了,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康熙御駕親征準格爾事件,不僅雅布、雅爾江阿和揚丹都去了,就若寒熟悉地岳升龍、岳鐘衍、完顏玉麟都上了前線,若寒不由暗暗為他們擔心,本來打算三月份出行,又被她月兌了下來。
三月的大西北,還是一片冰天雪地,天氣是說變就變,經常是雨雪交加,行軍天氣極為惡劣。
揚丹他們年前收購的那幾批魚皮,全部做成魚皮靴子了,又從鄂倫春等處收購了大量的魚皮靴子現貨,胤禛趕在大軍出發之前,把靴子送入軍中。
康熙帝龍顏大悅,還道回去要重賞胤禛和揚丹、阿扎蘭三人,士兵們听到有魚皮靴子好發,莫不歡欣鼓舞。這冬天雪地行軍最怕鞋子不合意,穿著草鞋、牛皮靴子,不僅生凍瘡,腳板都要磨起泡。
一直到五月末,听到費揚古昭莫多大捷的消息傳來,揚丹跟著也立了軍功,若寒才松了一口氣,終于到離開的時候了。
臨行前,若寒同塔克老人和盤托出自己想離開王府的想法,老人沉默了許久,他也舍不得若寒走,但相比若寒要去蒙古撫親,他還是傾向于若寒遠離皇家宗室。
蒙古王公貴族有多驕橫,塔克老人最清楚,蒙古人自詡黃金血脈,對和親的公主和宗室女子,向來不放在眼里,他們防著這些女子,生怕她們一旦生下子嗣,朝廷就會讓他取代自己的位置,宗室女子能生下子嗣的少之又少,活著大多是對地位沒威脅的女孩。
公主的日子尚且不好過,何況一個宗室女,公主還有公主府,宗室女沒有自己的府第,只能眼睜睜看著夫君寵愛蒙古族女子,寵妾滅妻的也不是少數,大多數年紀輕輕地就走了。
塔克老人不願意若寒,也落到那種地步,雖然若寒有一身好武藝,但雙拳難敵四手。這世上的禮教對女子苛刻尤甚,若寒若是男孩子就好了,就沒有蒙古撫的煩惱了。
即便不撫親蒙古,嫁入京中高門大戶,以若寒的性子,只怕也難為世人所容,她的眼楮可揉不下一粒沙子。貴族男子三妻四妾不在話下,更兼通房姨娘無數,那些男子,實非若寒的良人。
塔克很喜歡扎木合謙和懂事,一直覺得他很適合若寒,但知曉若寒身世後,他就熄了這個念頭,這年代門第等級制度森嚴了,絕對不許貴賤、良賤通婚的。
塔克老人一直為扎木合惋惜不已,雖然扎木合老媽有些麻煩,但哪家沒有一本難念的經,比比大宅門里的陰私,這些都是家庭瑣事了。
老人即便再舍不得,也要放她走了,他殷切地叮囑若寒,等事情平息了,過兩年再回山谷那邊住,一個女孩子到處流浪也不是長遠之計,以後他會幫她找戶好人家,讓她開開心心地嫁了。
他會同沈墨、扎木合、程逸軒他們一道,照看好若陽的,她若有急事,就捎信到扎木合和張玉明那里,讓他們轉交給他。
若寒听著老人絮絮叨叨的話語,眼眶濕潤了,老人家就是這樣,即便心里再舍不得,只要孩子們好,他就顧不上自己了。
回房時,她偷偷轉回頭看了老人一眼,老人家正在用衣袖拭著眼角,若寒心里直發酸。
若寒回房睡不著,又去了小若陽的房間,小家伙睡得正香,借著窗外明亮的月光,發現小家伙睡夢中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也不知道他夢到些什麼,這麼開心。
若寒親了親小家伙的臉,小家伙扭頭掙扎了一下,若寒的眼淚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把小家伙驚醒了。
他揉揉眼楮,奇怪地問︰「姐姐,怎麼在陽陽房間啊?姐姐為什麼哭啊?」
若寒強忍著不舍,強忍著淚,說道︰「姐姐想起額娘了!」
若陽睡意朦朧地嘟囔了一句︰「我們啥時到京城去看額娘?」
說不了幾句,小家伙又睡著了,若寒輕手輕腳地給他蓋好被子,走了出去。
回房後,點燈磨墨,給雅布、揚丹和阿扎蘭、若陽各寫了一封信,並郭氏留下的產業及燻肉鋪子的股份給了若陽,鞋莊的股份給了塔克老人。
老人一生無兒無女夠淒苦的,雖然沈墨很孝順,但畢竟蒙古王爺的庶子,還有親身父親和母親在,不如給老人留些錢財產業旁身,有揚丹和程伯伯他們幫忙照看著,日子總能過去,再過幾年,小家伙也長大了。
寫完信,天已經發白了,若寒拎起包裹,吹滅了燈火,輕輕掩上門出去了。
塔克老人屋子的窗子一直開著,老人正站在窗口默默地望著她,若寒腿一軟,朝老人磕了三個響頭,老人揮揮手,若寒飛身上了牆頭遠去了。
若寒抹去臉上的淚水,希望幾年以後,她能找到地方安定下來,到時再把老人接過去,雲南是個好地方,一年四季如春,是個養老的好地方。
若寒一路前行直奔目的地雲南,從張家口出發到雲南有兩條官道比較近,一條經京城,一條經山西大同。京城盤查很嚴,若寒不願此行再節外生枝,就選山西大同這條官道。
若陽、烏達木和沈墨一大早起來,沒見著若寒,以為她昨晚睡遲了,還沒起來,吃了早飯就去學堂了。塔克老人也沒做聲,等他們走了,只吩咐秋露她們,若寒可能累著了,讓她多睡一會兒。
一直等到午後,若寒還沒起床,用力敲了很長時間門都沒有聲響,秋露急了,用力一推門,屋子沒人,桌上留了幾封信。
秋露不由暗呼,糟糕了,格格八成離家出走了,塔克老人藥鋪子有點遠,去了隔壁,阿扎蘭又恰好出去了。
一直到晚上,大家才知道若寒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小家伙若陽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嚷著要去找姐姐。
揚丹不在身邊,阿扎蘭又不願張揚此事,只好讓人暗中尋訪。雅布、雅爾江阿和揚丹還在軍未回,阿扎蘭不敢告訴他們實情,讓他們分心,只好先瞞著他們。日日盼著他們趕緊回來,阿扎蘭覺得他生平第一次,這麼盼望著他阿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