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彎睜開雙目,耀入眼簾的是漫天低垂的紫色紗帳,華貴綺麗。
她垂下眼瞼,睹見絲被上青松蒼郁泉水清澈,兩只紅頂仙鶴栩栩如生,正是有「冰蠶吐鳳霧綃空」之譽的雲錦。
抬眼再看床頂,木架雕花細致繁瑣,烏沉中帶有溫潤幽光,分明是千年成材的金絲檀。
目光所及之處,無一不華美,無一不奢靡。
——莫非我又回到了瑪麗蘇大陸上?
她納悶極了,不知這次是投胎到了哪家?會不會再遇上一個狼心狗肺的混球?
正自顧自想著,帷幔忽然被掀開,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靜靜露出來。
「是你!」她驚叫一聲想要坐起,卻發現自己的下肢幾乎毫無知覺。
「你腿部的關節斷了,剛接好,現下正在用藥養著,不要亂動。」那人皺眉。
「這是哪兒?」龐彎想起昏迷前受傷的經過,禁不住有些驚慌,「你怎麼會救我?」
「這里是孤宮之巔,山寒殿上。」
那人見她如驚弓之鳥瑟縮發抖,原先的關切之色悄然隱去。
——為何她會用如此防備的態度對待自己?為何她的語氣不是感激,而更像是質疑?
這些問題如鯁在喉,讓他心中漸漸不悅起來。
「賀青蘆!你這騙子!你明明就是孤宮的人!」
龐彎終于明白自己還在敵人的地盤上,頓時紅著臉大叫。
賀青蘆見她失控的模樣,心中好受了些,眉毛一挑駁斥道︰「我如何騙你了?我確實不是孤宮宮主,這不代表我與孤宮沒有關系。」
「……你到底是誰?」龐彎瞪大一雙驚惶的眼楮——假如不是孤宮的重要人物,他又怎能住進這精兵把守無人能達的山寒殿?
賀青蘆並未急著答話,只是哼了一聲,端起一碗藥遞到她面前。
「吃了就告訴你。」他垂下長而密的睫毛。
各位讀者,不好意思,什麼親手喂藥嘴對嘴灌湯之類的瑪麗蘇幻想,這里暫時是不會有的。我們只能看見賀公子正兒八經拿起枕頭塞在龐彎的脖子下,又抽出一根麥稈插進藥碗,將剪開的頂端湊到了龐彎嘴邊上。
「吸。」言簡意賅的命令。
龐彎乖乖吸了一口,只覺得濃重的苦腥之氣瞬間溢滿整個口腔,一時忍不住要將藥汁吐出。幸虧賀青蘆眼明手快扣住她的下巴一抬一堵,那口藥才被生生被灌了下去。
「……這麼苦,還不如死了算了。」龐彎委屈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不怕傷不怕死,偏偏怕苦怕得要命,瑪麗蘇的女貴族都是被蜜罐子泡大的,生平連苦瓜都不沾,更何況喝中藥?
賀青蘆見她神情淒楚,本來一腔作弄的心思也就淡了幾分。
「你不管那關在牢里的人了?」他板起臉責難,面無表情。
龐彎這才想起南夷還在對方手里,趕緊扯住他袖子︰「我師哥在哪里?不許你們傷害他!」
賀青蘆瞟她一眼,語氣淡漠不屑︰「一個癱瘓在床的廢物,有什麼資格說不許?」
龐彎噎住,大眼中迅速騰起薄薄的水汽。
然後她眨巴兩下睫毛,下一瞬間便端起藥碗喝了個干干淨淨。
賀青蘆見她明明臉都苦得皺成了一團,卻咬牙不吭氣,心中半點報復得逞的快感也沒得到,意興闌珊之下模出一塊早就準備好的糖塊,默不作聲遞過去。
龐彎望著嘴邊瑩白的糖塊半響,忽的張嘴狠狠一咬,順便啃了那手指一口。
「你屬狗的?!」賀青蘆勃然大怒,觸電般飛快抽回了手。
龐彎沒說話,只是使勁嚼著糖塊,腮幫子高高鼓起。
「膽子不小,敢對我再三動手!」賀青蘆冷笑一聲捏住她下巴,看樣子打算將那救命的糖塊擠出來。
一滴滾燙的水珠落在他手指上。
賀青蘆一怔,抬眼只見龐彎正恨恨盯著他,滿是霧氣的杏眸眨也不眨,兩條晶瑩的淚河沿著白玉面頰滑下。
她是這樣倔強,如受傷的幼獸,眼白充血發絲凌亂,緊抿的嘴唇微微發抖。
怒氣忽然煙消雲散,心頭騰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紛雜思緒。
「……懶得理你!」
賀青蘆極其煩躁的甩開手,揮掉帷幔大步流星離去。
他走得快且急,全然沒注意藥碗被自己的袖子打翻在地,碎成了好幾瓣。
龐彎目送走他那頭也不回的背影,這才舉起手背擦起眼淚。
——不氣,不生氣,千萬不能跟這個王子病重度患者置氣。
她在心里叨咕著,同時努力咬碎口中糖塊,咕嘟吞下月復中去。
再次睜眼已經是萬籟俱寂的深夜,透過床幔朝外看去,只見一輪巨大飽滿的圓月掛在窗邊,透著一種靜謐而詭異的美。
龐彎怔怔看了好一會兒,終于明白有什麼地方不對——她剛來這里時,天上出現的是新月!
「來人!來人!」她驚慌失措大喊起來,不知自己究竟昏迷多少天了?
「都睡了,喊什麼喊?」略顯沙啞的斥責聲響起,透著一股濃濃的不耐煩。
龐彎循聲望去,卻見一道頎長的黑影坐在書案邊,有人正望著窗外明月沉思,如墨長發垂落在肩頭,掩住了大半邊臉,教人看不透他此時的神情來。
「不是說懶得理我嘛……」龐彎小聲嘟囔一句。
賀青蘆凌眉抿唇,一本正經反駁︰「你不是也說過再也不麻煩我?」
龐彎在心里偷偷翻個白眼,沒好氣哼一句︰「房間這麼騷包,下次求我我也不來。」
賀青蘆對她的抨擊不置可否,只是忽然起身,朝她大步靠近。
修長的身影遮住了西斜的冷光,眼看泰山即將壓頂,龐彎咽了口唾沫︰「你想干嘛?」她朝他呲牙,企圖虛張聲勢。
賀青蘆立在床邊看了她片刻,眼中有一撮小火苗在幽幽燃燒。
「你胸口的傷,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靜默開口,聲音比月光還涼,臉色近乎透明。
下午出門時遇見大夫,他一時興起便問了句病人為何會昏迷如此久。卻听那大夫恭謹答道︰「姑娘的傷本是無大礙的,只是三月前她心脈遭人重創,內力全無,現下又傷了幾大關節,雪上加霜,只要日後放棄習武,自然就能慢慢恢復了。」
轟!
晴天里忽然爆開一個霹靂。
——心脈重創?內力全無?雪上加霜?放棄習武?
——原來她來這里之前受過傷?原來她與梅崖香對峙全憑一副血肉之軀?
——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她為什麼不當自己的性命是回事?
——她怎麼能?她怎麼敢?她怎麼可以?
他咬牙切齒的看著她,瞳孔中的火苗漸漸焚燒到了邊緣。
「……是,是被一個奸人所害。」
龐彎被渾身滋滋往外冒陰氣的賀青蘆嚇到了,一時結巴起來。
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賀公子,眼楮跟潑了墨的冰珠子似的,透著一股子能把人吸進去的寒意。奇怪,這人不是向來秉承和風霽月的高貴做派嗎?
「你因為這個傷把內力丟了?」賀青蘆眉頭緊擰,「究竟是什麼傷?給我看看!」話音未落便伸手去扯她衣襟,大有不見黃河心不死的勢頭。
「你干嘛呀?!」龐彎花容失色拼命拍打賀青蘆的手,可如今她只剩半身力氣,哪里拗得過壓根就沒想過避諱的男子?只听刺啦兩聲布響,瑩白的胸脯露了出來,猙獰的傷口也露了出來。
龐彎絕望至極,听天由命閉上眼楮。
眼前一陣刺目腥紅,賀青蘆修長的雙手開始顫抖,他頓了頓,重新將被子蓋了上去。
「對不起。」
隔了好半晌,他坐在床邊說道,聲音輕若鴻毛。
龐彎只當他是在為自己的孟浪道歉,有氣無力揮了揮手︰「算了,看了就看了,我不會要公子負責的,我有自知之明,半身不遂又是個癱瘓的廢物,怎能入得了公子法眼?」
賀青蘆望著她蒼白無助的臉,心中有駭浪暗涌。
——她本不用落到這般地步的,如果不是我下了那道命令的話。
——明明見識過她的身手,為何那時要眼睜睜放任梅崖香攻擊?
從未有過的懊惱之情躍上心頭,他的眼耳口鼻都開始發苦,胸腔也悶的難受。
「你好好休息。」
匆匆丟下一句安撫的話,他狼狽不堪離開房間。
待那腳步聲遠去,龐彎這才將臉埋進枕頭中。
源源不斷的淚水自眼眶中流出,悄無聲息浸濕了大片錦緞。
她從未像現在這般渴望擁有力量,她想保護自己,她要給那些侮辱她的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等身體好了,我一定要重新習武。
這世活了十六年,她頭一回為了戀愛以外的事物,心里透亮清醒。
作者有話要說︰造孽呃~~
生日祝福收到了,非常感謝大家,咱們來點輕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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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