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夏流年紀事(續) 第六章

作者 ︰ 趙今

第六章

子辰叔叔莞爾一笑,美手模我的頭,嘆息,「真是個小壞丫頭。」

內心似地獄的岩漿翻滾,叫囂著吞噬和毀滅;神經似瘋癲的駿馬狂馳,踏平萬千尸骨,身心的意念越是蠻橫霸道,我的外在表現越是冷靜淡然,神色平常,絲毫不為那個什麼「兩個月的孩子」所動容。

縱然,橙園會事件的當事人皆以一種天理昭彰的虛偽表情瞪著我,也不能對我起到哪怕一分一厘的撼動。

其中一個人瞪我的表情不能持久,周玉京先是隨大流,慢慢地,他看向我的眼神變成了擔憂,此情此景,倒是有一種難言的親密感覺。

這種親密,如同雞肋。

我不需要!

想要逼我就範,也要看你們有沒有那個本事。

呵,那咱們就來拼一拼吧!

至剛則易折,柔弱無依才能令人同情,我不可表現得太過剛強……

心里想著一些不能觸踫的過往舊事,剛剛還冷靜自持的面容,頃刻間有淚漫溢。

哭,不是嚎啕大哭,而是輕輕緩緩,任淚珠兒柔柔滑過臉龐,是強權壓迫下的無聲哭泣,是難以隱忍的無助表現。

臉龐有淚,我語調卻很是倔強,微抬頭直視眾人,反問,「伯伯,您覺得周玉京是我一個小姑娘能挑唆的人嗎?樂宜是姨字輩的人,菁雲比我大,我個小姑娘能利用得了她們?我的年齡、眼界、閱歷沒有一樣比他們強,更沒見過什麼世面,您要是覺得我能挑唆和利用他們,您真是高看我。如果,您非要認為我挑唆了,我利用了,您何必問我那麼多?不如直接認定一切是我做的好了,我不反駁您,可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誰做誰知道。我自個問心無愧,合伙陷害我的,天打雷劈。」

我如此表現,倒打一耙,除了周玉京,橙園會事件的當事人集體憤怒,個個表情都恨不得沖過來,給我一頓好揍。

他們憤怒,周玉京則是松了一大口氣,敬我一眼神——「小姑女乃女乃,你行,你真行!」

再看伯伯背後的那些大家長,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有的還微微點頭,伯伯的神態則多有緩和,少了些犀利。

既然伯伯都緩和了,子辰叔叔沒有道理不緩和的,他是與我關系最親密的人吶。

子辰叔叔試探性地踫了踫我的手,頗有點道歉討好的意思。

這時,我已進入了一種「眾人皆負我,你尤其負我」的狀態,他伸出的手,我根本不領情,我倔氣無比,一開,扭頭不理會。

伯伯與眾人小聲商量了一陣,繼而,一個沉穩威嚴的精瘦老者站出來問我,「你說有人合伙冤枉你,你倒是說說怎麼冤枉你的。」

我說的是「陷害」,這人可好,給我改成了「冤枉」,有意思。

我可不順著你的話答,愛牽誰鼻子走,牽去,別牽我。

孤高輕仰,似乎要把淚水給逼退,可是,淚水不受控制地繼續淌下,露出我眼里的錚錚硬氣,我徑自說道︰「樂宜阿姨想要生米做成熟飯,生個子辰的孩子,你們覺得,我會樂意嗎,子辰會樂意嗎?這事,我說不清楚,因為我根本不曉得他們在其中動了什麼手腳。我要是神仙,我就給您說出個一二三來。橙園會當晚,周玉京找到我,給了我藥,說是這藥讓人快活,我誤听誤信,給子辰用了,後面,我……」

後面我什麼,我可真說不下去,大庭廣眾說這個太臊人,張不開那嘴。

沒有辦法,我瞪大了淚眼,求助那個「尤其負我」的人。

相較于我,他老辣得很,凝練地丟出一句,「她暈過去了。」

說這句的時候,他居然咧開嘴笑!

這不知羞臊的玩意!

我憤憤掉頭,不看他。

他的一句笑語,眾人表情驚愕,周玉京眼角下方淚痣隨著他的俊俏桃花面微動,生勾惹出艷羨風流,我有一種被當眾扒了衣服的難堪,心中更是憤憤。

雖是憤憤,但不曉得為什麼我的眼淚竟是續接不上了,好像演戲演得正投入的時候,突然被人笑場似的感覺。

我不得不做出一副咬牙切齒的恨樣,送給樂宜致命一擊,「我第二天很晚起床,就是這樣,其他的,我不知道。伯伯,你們覺得孩子一說‘生’,它就一定能‘生’麼?即便是‘生’了,誰曉得這孩子是用什麼法兒弄來的?到底是不是子辰的孩子,這個還要想一想。這種栽贓陷害的冤事,最好不要做,損陰德。」

話說得真假摻半,可是,效果不得了。

眾人嗡嗡地說開了,先前問我的那個精瘦老者面色陰沉,伯伯則是訝然地望著我,目光再度變得犀利,宛如一面照妖鏡,妄想照得我無所遁形。

子辰叔叔莞爾一笑,美手模我的頭,嘆息,「真是個小壞丫頭。」

精瘦老者身邊,有一位保養得宜的中年美婦,與樂宜有七八分相像,她盡管神態溫婉,但看得出溫婉之中夾了慍色。

「小宜……」,中年美婦輕喚一聲。

馬上,樂靜站出來維護她姐姐樂宜,她非常氣憤地瞪著我,「媽,別听她造謠!我姐是什麼樣的人,您不清楚嗎?她怎麼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樂家兩姐妹打鐵似的,一個說完,另一個接上。

樂宜從人群里站出來,站得筆直,雙手裝模作樣地護著平坦的倆月肚子,幽怨含淚地望著我,柔柔婉婉說︰「夏楠楠,你說話,要憑良心。醫生證明,我能給你看;肚子里的孩子,我能生了它,和子辰去做親子鑒定。」

說著,樂宜往我和子辰叔叔這邊過來,樂靜見狀連忙去扶。

嘁,做這副嬌柔金貴模樣給誰看呢!

好好的地板還能出一大窟窿,讓樂宜掉下去不成?

到了子辰叔叔身邊,倆姐妹像彩排過似的,樂靜一松手,樂宜立刻沒了骨頭似的,向子辰叔叔身上靠來。

我眼尖,看出了她的意圖,快速擋在子辰叔叔身前,隔開他們倆,一把架住樂宜,好聲好氣地關心她,「樂宜阿姨,地上滑,您多多小心,別摔了。」

樂宜的視線越過我,直直地看向子辰叔叔,人看似柔軟,手勁可不小,她雙手將我往旁邊劃拉,弄得我胳膊生疼。

我鐵了心不讓她靠近子辰叔叔,嘴里一面說著「阿姨小心」,一面再擋。

「夏楠楠,你干嘛啊?你成心欺負我姐是吧?」樂靜在旁邊嚷嚷,但沒敢插手,估計是怕爭執中她姐姐要是出個好歹,那就玩完了。

美手扶著我的腰,清朗微磁的嗓音自我身後傳來,是不悅地呵斥,「樂宜,有什麼話,站著好好說,你不是最莊重的麼?」

樂宜臉色青白,愣了片刻,方才慘淡一笑,「莊重……你說我‘最莊重’……好,既然你那麼了解我,我就‘最莊重’地和你說。」

她說著「莊重」,臉上卻有著類似少女般的哀怨神情,我覺得這是來自她少女時代無法與子辰叔叔結出善果的耿耿心病,遺毒至今,才能出現這樣的表情。

她賭咒一般地說︰「子辰,我們相交認識三十多年,你那麼了解我,說我‘最莊重’,那麼我會不會做出讓孩子亂認父親的事,你心里肯定有底的,對不對?這孩子假如有半點不是你的,我就抱著它從國貿頂層跳下去!」

最後一句,樂宜說得異常淒厲,就好像她已經站在國貿大廈的頂層,吹著大風,抱著她的孩子,質問她負心薄情的男人,一旦他說出一個「不」字,娘兒倆一道跳下,兩命俱隕,給他一個看好。

大廳內安靜得沒有一點兒聲響,眾人肅穆以對,齊齊看著子辰叔叔,等他如何給樂宜一個說法。

子辰叔叔站在我身後,我是看不見他表情的,等了好一會,沒見他出聲,我不免轉了頭看個究竟。

這一看,倒是把我看愣神了。

這清貴俊雅的貴公子微微抿著唇,沒有半點表態的跡象,眼神兒悠悠地,表情閑適,像觀棋等子落的看客,又好似馬球場閑看擊球的觀眾,總之,沒他什麼事兒,似乎沒有听見樂宜的賭咒。

見我呆望,他雙目微動,往我頭上敲了一記,輕斥,「小孩子亂看什麼,听別人怎麼說。」

這是帶著親密感的疏離,親密是對我親密,疏離是對樂宜疏離。

「哦。」我听話地轉了回去。

樂宜的賭咒是變相的要挾,子辰叔叔不吃她這套。

在場的都不是笨人,樂宜更不是,她怎麼會听不出來,當即,她再無法隱忍,眼中一顆顆淚往下掉。

樂宜天生是個嬌美人,她的年紀又正是女人風情最盛時,哭啼啼的姿態是我沒法比的,那份真情投入也是我沒法比的,一時間,受她感染者不在少數。

不過,我自己是作假的哭,她的真哭引不起我半分同情,只冷眼瞧她有什麼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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